青未了/书序《卖文卖字的老爸》
书序《卖文卖字的老爸》
文：毕文君
老爸的散文要结集出版了，这个散文集，是从他的二百余篇已发表的散文，精选出六十六篇，结成了《蓬莱雨》这个集子。这六十六篇几乎都是获过奖的散文。
老爸叫我给他的散文集做序，我想，该从哪里写呢？还是从老爸卖文卖字入题吧！
今年三月，一场罕见的大雪漫天撒下，给省城济南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情绪。气温骤然下降，冷的人打寒颤。刚吐绿的树叶，霜打样的耷拉了头，没精没神的。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收到了老爸寄来的六十六篇散文。老爸在信中告诉我，他的这个散文集叫《蓬莱雨》，是用他其中的一篇散文为题，来作为这个集子的书名。说，这是文学圈里的几个文友一直意见，给书命名的。这是老爸第一个散文集。
室外在飘洒雪花，一会儿又变成细雨了，校园是冷清清的，行人稀少。今天是星期天，赶上了这个天气，我更不想出去了，正好看老爸的散文。我坐在桌前，摊开散文认真地读起来。因为时值三月底，我们学校已经停止送暖气了，坐久了，冷的脚麻手木，可我还是一坐几个小时不动身，一鼓作气，把六十六篇散文读完。这个集子里的好多散文我是读过的，好多读的是草稿。不过，时过境迁，今天读起来，仍然感到那么亲切，那么新鲜，读之还是激动不已。读完了这些散文，我坐在桌前，沉浸在老爸的这些散文中所写的那些人和事情之间，两眼望着窗外的雨雪，久久地没有动。我在想，想老爸，老爸的音容笑貌，老爸的经历和往事，和眼前的这些散文里写到的那些人和事儿，渐渐地都融合成了一片，竟至于我这个老爸的乖女儿，已辨不清哪些事儿是属于他的经历，哪些是他散文中写到的事儿了。
是的，应该说我读老爸的散文与别的读者不一样，一般的读者能在他的散文中发现美，受到感动，得到启迪。我呢，除了这些以外，还能读出他的这些散文是从哪一段生活撷取的。因为，知女莫如父，知父莫如女吗。
“我十九岁的春天里，报名下乡当知青了……”
在老爸写的后记里，他简简单单地写了一句离家去插队落户的经历。但在实际生活中，却要比这复杂多了。从他的一些散文中，可以看出他当年的真实写照。
“那还是1969年的初春，风华正茂的我，面对要赴广阔天地很有些革命的浪漫感。母亲却整夜不睡。那些日子，她觉得时间出奇的快……”这是他的散文《世上爱我的人哪去了》中的一段话。
“我初中毕业，下乡到昆嵛山下一个贫穷的村队，由于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社员不理解我们，我们又不会干农活，留下许多骂名……”这是散文《艾香》里的一段文。
足以说明，老爸的下乡那段生活不那么简单，从伯父林深给老爸的小说集写的序《吾弟周政》这篇文章中可见，“初中毕业，周政坚决要下乡，凭谁劝也不听……我那时在建设大三线，按政策，家里人不必下乡了。这二杆子，干嘛就犟呢？气得我大骂他一通，他垂头受骂半天，抬起头来，两眼泪水，喃喃对我说，大哥，我真打够石子了……”老爸虽然是被生活所迫走上上山下乡路，他也的确是抱着满腔热情，虔诚地踏上“插队落户闹革命”的征途的。从他的散文《我是农民》《十九岁的人生》《昨天的歌》《求学路上》里面都可看到他当年的生活片段。如今，问老爸，他说，下乡那段生活虽然很苦，我还是很怀念知青时的那段生活。他还说，那时代有一种精神，活的有劲，苦就不苦了。今天，少了一种精神，活的没劲！我悟出老爸的话中话，他是说吃苦是福。正如老爸说的样，有下乡那碗酒垫底，什么酒也不怕。老爸今天在文学事业上的成就，不都赖依那段苦生活么？
感叹之余，也太为老爸鸣不平了。老爸这辈子吃苦也太多了，怎么赶也没赶在锣鼓点上，太有些生不逢时了。已是四十三岁的他，竟然失业了，从此断了生活来源。我苦命的老爸，一生不尽尽人意，从十九岁下乡，直到三十四岁才回了烟台，到了烟台园艺场当了一名农工，那时，我已经六岁了，感到老爸回来真好，终于可以与妈妈和我长相厮守了，六一儿童节、星期天可带我去南山公园玩了。可我的这些愿望，是时常失望的，老爸尽带我去新华书店、图书馆读书，老爸是个爱书的老爸。
老爸一生极为清苦，自身没有什么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会打麻将，不会打扑克，只是爱看书，好写大字。好写字，却没钱买纸买墨买笔，只是用手蘸水在玻璃上写。老爸爱书近乎痴迷，用妈妈的话说：你爸读书，天塌下也不管！老爸读书也真有个抻劲，读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他能一直坐那儿不动。小时候的我，顶怕跟老爸去新华书店，老爸一去，就捧着书不动了，常是遭到书店服务员的咄斥，弄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没长大的我不明白，老爸既然是那么爱书，为什么不把书买下来呢？问他，他总是说，这本书没有收藏价值。可是，再个星期天，他又奔那本书去了。每次都看到老爸恋恋不舍放下书的样子，怕是这一辈子也难忘。天长地久，我也叫老爸影响了，有了上新华书店看书的瘾头，渐渐是离不开书了，我也爱上了书，闻到浓郁的书香，有一种陶醉的感觉，心神都随书去了。起初，是小人书，那些奇妙的画面，如同鸥翅把我带到五彩缤纷的神奇世界里。知识与年龄的增长，我理解了老爸，书真的是一个广阔天地，可任你驰骋。
是老爸把我引上了爱读书的路上，他是以身传来感染影响着我，使我自小就生活在书香中，感受着一个文化的氛围。这与我酷爱文学有很大的关系。
怕是世上没有像老爸那么痴书的人了，他简直是痴书如命。痴书的人，见到好书能不买么？因此，老爸的一半薪水是用在买书上。我们家只靠老爸这微薄的工资度日，家里有个爱书痴书的老爸，可想而知，这生活是何等清苦。老妈常爱对邻居说：我们家两个书虫子，这钱都花在书上了。不过，她是在骄傲地说，老妈喜欢的就是老爸这缺点。
老爸是个不计较个人吃穿如何的的人。穿的吃的清苦些不在乎，只要有书相伴，他足矣。老爸花钱是很算计的，要买的东西他能去转悠好几趟，然后再买。可是买书他从来是不犹豫看好就买。他常爱显摆，我是个最富有的人！老爸的富有，是我们家拥有近万本书。我理解老爸，老爸虽然是在这个社会里不尽人意，可他拥有自己的世界。
老爸的人生经历不简单，可老爸是个简单人，简单的令人发笑。生活中的老爸，常闹些笑话，骑自行车过马路，常叫警察抓住，因他分辨不出红灯停绿灯行来。老爸不能同时拿两件东西出门，常会是丢掉一种，就是往外邮寄信，张三的信装进李四的信封里这是常事。不是夸大其词，老爸压根就记不住自家的电话号码。老爸整日乐呵呵的，对谁也不恼，对嘛事儿也不急，谁求他办事儿，他总是那么热心，乐呵呵像个大阿福。
失业的老爸，四十三岁开始学习写小说，要当个作家，买文度后半生。生活迫使老爸像个初入学的学生，整日趴在桌子上写。他的书房是我家的厨房，他的书桌是爷爷用过的一张三抽桌。老爸戏笑给他的书房起了个“三味书屋”
雅名，寓书香、墨香、油香三味。因老爸也在这写大字。
老爸出手不凡，他四十三岁那年，四家省级刊物同在二月号发表了他四篇短篇小说，在文坛上搞出个“周政现象”。他的第一篇散文《艾香》发表后，被选刊转载，并获得几项奖。从此，趟出了老爸散文创作的路，先后发表近二百篇，四十多万字。他的散文题材涉猎广泛，多是他生活中的他亲身经历的事儿。老爸的散文读起来感到很平淡，像他人一样简单，却有咂摸头儿。他喜欢用短句子，就像他平时说话一样，喜欢用短句，说得慢而有劲，像是锤头砸石头。就是这些似乎不成句的句子，写在他的散文里，你读读看，嗨，就是有一股牵动人心的力量。我觉得，这就是他散文最有生命力的地方。不信，随便抽出一段：过了一个过道，便是四合院的二进，这里院子很大，只住下一户人家，她就是这座四合院的房东，我们叫她姨奶奶……。
每个句子十个字左右，没有什么形容词，没有什么刻意描绘的酸词，但对生活的景色，似乎全包括在里面。
这不是一般作家能达到的境界，这是老爸的功力，老爸的才气！他出手就是大家之风，是与他读了许多书有关，最关键的是，他喜欢把笔触伸进人的心灵，探索人心里的活动。如他的散文《人啊人》《父老乡亲》《国色天香》都是这种因果。
但是，老爸的这些散文，也不是尽尽人意，有些编辑就不喜欢，他们认为太老道不新潮。老爸也不为自己的作品辩解，哪怕有人把你的作品歪曲变形，也没必要更正。这一点，作家应当像大自然——它创造出山林、平原、大海、江河、花草、飞雪、斜雨和微风，但它始终沉默无语，一边任由人们享受和利用，一边听凭人们埋怨与责怪。
没有辩解，没有评定，没有裁决，永远留给别人。这是一个作家最基本的素质，作家的天职就是创造再创造。老爸常爱说的是这些话。因此，他的作品就有读者，因为他有一种责任，作家固有的责任。好多读者把老爸的散文些句子选择出来，并请老爸写成书法作品，放在案头或挂在书房……
在文坛上，老爸被誉为“快枪手”多产作家。这是他卖文为生逼出来的。只要有动笔写的，他就写，因此，老爸不但写小说写散文，还写报告文学、电视剧、电视专题片，抽空还到文化市场卖字……
王蒙说过，一个作家要有几套笔墨！老爸具备了！
愿老爸，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二〇〇二年三月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