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越写越不像话（谁在辜负叶圣陶先生的深重苦心）

自打各种APP里出现教语文的“线上名师”广告后，就不停地被各种不像话的作文骚扰。所谓不像话，就是看起来辣眼，读起来绕口，一段文字就是各种文意不通、情感苍白的“高级美句”堆砌，广告里那读“美句”的老师还摇头晃脑做陶醉状，这既是文字表达本身的不像话，也是教育被资本力量绑架后的不像话。

写文章要写得像话，这是叶圣陶先生说的，“写成文章，在这间房里念，要让那间房里的人听着，是说话，不是念稿，才算及了格。” 按着叶先生的意思，写得不像话的文章，都不能算及格。

叶先生的这句话，出现在部编版语文七年级下册第四单元，张中行的《叶圣陶先生二三事》中。此文是一篇对叶先生如何尊儒立德的回忆性散文，赞美了叶先生的为人师表，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是躬行君子。文章主要写了叶先生的“待人厚”和“严律己”两个方面，一眼看上去就是关于“立德”的，但很多内容却是表达了叶先生的写作主张和对待文字的态度。叶先生的写作主张，对于现代白话文的写作，以及对我国的语文教育，都有着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此文中所阐述的叶圣陶先生的写作主张，主要是倡导语言的简明和文风的简洁。

语言的简明，就是要写得像话。叶圣陶先生自己的写作追求就是这样，“平易自然，鲜明简洁，细致恳切，念，顺口，听，悦耳，说像话还不够，就是话。”比如他写的那篇著名的《稻草人》，开头一段：

田野里白天的风景和情形，有诗人把它写成美妙的诗，有画家把它画成生动的画。到了夜间，诗人喝了酒，有些醉了；画家呢，正在抱着精致的乐器低低地唱，都没有工夫到田野里来。那么，还有谁把田野里夜间的风景和情形告诉人们呢？有，还有，就是稻草人。

你看，就是这样明白如话，有意思，有意味，一看就懂，还耐看，越看越有味儿。

这种简明自然的语言主张，对我的写作影响非常大。很多年前刚接触文学写作的时候，少年的我爱写诗歌，那时最流行的是朦胧诗和象征诗，我整天捧着那些现代诗人的大作，反复咀嚼，总也整不明白那些完全个体化的意象背后隐秘而复杂的心思，比看唐诗宋词要艰难得多。自己尝试着写一些，也总是喜欢不把心里话好好说，非要通过几层转折，找一些曲里八拐的意象来表达。后来开始当语文老师，接触了叶圣陶先生的写作理论，再回头去看唐诗宋词的诗歌艺术，才发现自己走了弯路，误把晦涩当作表意，把偏冷当作创新，把怪诞当作求异。再看看很多现代作家的优秀作品，才真的相信，日常的写作，写得让人看不懂，的确就是不及格。

文风的简洁，在张中行的文中也引用了叶圣陶先生的一句话来说：“你写成文章，给人家看，人家给你删去一两个字，意思没变，就证明你不行。”叶圣陶先生的这句话太厉害了。真要做到这样子，一篇文章写完，是不可以急急地拿出来给别人看的，须逐字逐句反复推敲，如果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也找不出具体问题，那就还需要放个十天半个月，努力静下心来去读书，去提升自己，再回过头去琢磨，也许才能发现问题。有时自己觉得已经非常完美的一篇文章，给高手一看，还是能被指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才发现，要做到叶先生所讲的简洁，绝不是把句子写得简简单单，而是返璞归真的极高境界。

张中行在文章最后提出希望：凡是拿笔的人，尤其或有意或无意而写得不像话的人，都要常常想想叶圣陶先生的写话的主张，以及提出这种主张的深重的苦心。

可惜，这样明明白白的忠告，这样实实在在放在语文课本里的写作指向，被现在很多大牌机构的“线上名师”们选择性忽略。他们只顾着利用资本力量打广告，炒作如何把作文写得稀奇古怪，宣扬晦涩是优美，表扬胡说是逻辑，把窃用称作“秒变”，给虚情假意空洞无物的文字盖上一个真情表达的章。他们无视考试真相，给各种劣质的套路化、模式化、机械化的教学披上方法、技巧的外衣，张口就说这样考试能得高分。说到底，这些“线上名师”根本就不在乎教育规律，只是甘心做资本力量的提线木偶，利用家长的急功近利制造焦虑，乘机赚取流量进行牟利罢了。

作文写得不像话，不仅是辜负叶圣陶先生的深重苦心，也毁坏了自己的表达美感，毁掉了语言创造的基础，相当于把自己的作文发展之路给堵住了，以后有没有机会疏通，只能全凭运气了。很多孩子小时候作文写得很不错，上中学后却越写越困难，十有八九都是误走了作文写不像话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