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艺术的三重境界——句秀 骨秀（神秀）

2021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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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编写： 田艺苗 | 图：网络

整理编辑 | 田艺苗的田

今天我们读王国维的代表作《人间词话》。这是中国近代最负盛名的一部词话著作。词话是什么？这是一种文艺批评。王国维先生用传统的词话和传统的概念、术语和思维逻辑，较为自然地融进了一些新的观念和方法，其中总结的理论问题具有相当普遍的意义，因而在新旧两代读者中产生了重大反响，在中国近代文学批评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尤其是其中的三重境界之说，受到国内外学者的重视。

句秀 骨秀 神秀

艺术的三重境界

《人间词话》的核心理论，是境界，有境界的词为最上品，有境界自然有格调，自然出名句，五代北宋的艺术成就之所以空前绝后，原因正在于此。境界是把诗人的精神和描摹的物境融为一体，境界说触及诗词创作中的方法、构思、语言等等问题，对如今的写作也有参考价值。王国维认为诗人的人格是创造境界的首要条件。而且他具有自己的看法和衡量标准，比如描写隔不隔，有没有精彩的句子，甚至对普遍看好的姜夔等人也提出自己的真实看法。

艺术的三重境界

田艺苗审美人生读书课

如何创造境界？分为造境和写境两种，造景是诗人对现实的升华，在建立在对现实世界的仔细观察基础之上，通过浪漫的手法表现出来的艺术图景；写境，是诗人对现实的忠实再现，在对现实的忠实再现中，往往又寄托着作者自身的理想与愿望。王国维认为两者比较难区分。像屈原李白就属于造境者，都是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而写境的有杜甫、白居易、柳宗元等。

境界里面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中，描写的景物都带着主观的感情色彩，无我之境，指物我合一，物我两忘。有我之境的诗句，类似“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在第一句里面，花像人一样不言不语，第二句，杜鹃的叫声里面传递出天色已晚不如归去的意思，这就是景物里面带着作者的主观色彩，在美学里面，这叫做移情。无我之境有哪些呢，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这些句子里面，读不到诗人的心情，只看到一片美丽而超脱的景象，这景象里面似乎有一些模糊的线索，令人回味，达到物我合一。王国维说，古人写诗以有我之境为多，文人们借诗词抒情，写青春不再，怀才不遇，世态炎凉等等，而无我之境，需要人生的豁达与释然，物我两忘。

坛经

六祖慧能

禅

宗

何处惹 尘埃。

本来无 一物，

明镜亦 非台，

菩提本 无树，

怎样才能到达无我之境？那是心真正安静下来，忘了自己的时候，就像禅宗所讲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情剧烈起伏中，眼中的景物就会带着主观色彩，因此有我之境，是在由动到静的过程中体会到的。这两种境界，写实与理想之间其实存在辨证的关系，没有绝对的写实，也没有绝对的理想，文学作品源于自然而高于自然。艺术作品中，万物摆脱了现实世界中的各种限制和关联，从这个角度，写实家也是理想家，他们笔下的万物超越了时间和空间，但如果完全不切实际，这样的作品是不被信服的，也就不是好作品，因此理想家也都是写实家，再奇特的想象也要符合自然规律。

但境界未必就是指景物、超脱，喜怒哀乐也是内心的一种境界，写出真景物、真感情才算是有境界。无病呻吟勉强抒情只会适得其反，使作品显得虚伪轻薄。

云破月来花弄影

红杏枝头春意闹

“红杏枝头春意闹”妙在“闹”字，“云破月来花弄影”妙在“弄”，闹属于听觉范畴，运用通感，写出春意生机勃勃的动态，花弄影的弄则是拟人手法，花像一个美人在弄影，写出了花儿顾影自怜的伤感美态。境界有大小，有壮阔有幽微，但不能以大小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境界幽微却让人回味无穷，杜甫的“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雾失楼台，乐迷津渡”，深沉悠远，令人感慨万千。

在境界里面包含着气象，我们常常说的气象万千，里面更重于气，也就是气概、感慨之类的气。比如李白诗中透出来的“清人心神、惊人魂魄”的气象。

王国维也毫不客气地提出了对前人词话的批评，比如张惠言评价温庭筠的词“深美闳约”，王国维却不认可，他认为刘熙载评温庭筠“精妙绝人”才是比较贴切的。王国维有一种非常独到的评论，他从诗人的句子里面挑选出一句来形容他们的词风，觉得这比任何评论更独到而准确，比如“画屏金鹧鸪”这句可代表温庭筠，词风华丽、婉约细腻、用词艳丽；“弦上黄莺语”代表韦庄的活泼自然意蕴深厚和婉转清新，“和泪试严妆”指冯延已多写闺怨，满含风月之气和忧愁之叹。

王国维在词话里面自己也写出了名句，他写道“温庭筠的词，是句秀。韦庄的词，是骨秀。李煜的词，是神秀。”其中句秀，说明温庭筠的词之美，在于词、句，缺少风骨和神韵之美；“骨秀”，说明韦庄的词有刻骨铭心的深情，但缺乏内在的神韵之美；用“神秀”概括李煜的词，说明不仅句秀骨秀，还有内在神韵之美，多神来之笔。我们来体会一下，句秀、骨秀、神秀，到底滋味有何不同。

菩萨蛮

温 庭 筠

唐

代

弄妆梳洗迟。

懒起画峨眉，

鬓云欲度香腮雪。

小山重叠金明灭，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这是温庭筠的《菩萨蛮》描写女子早晨梳妆打扮。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笔触细腻，色彩鲜艳，这是句秀。

再来看看骨秀。

思帝乡

韦 庄

唐

末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韦庄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另一首《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除了句秀之物，这里面可以看出秀丽文雅，别有情致，因而被王国维看作”骨秀“。

再来看看神秀到底是怎样一番境界。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艺术的

三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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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首我们都非常熟悉，情真意切，无奈凄美，非常经典，宛如灵魂的独白，不愧为神秀。

王国维非常推崇李煜。认为词到了李煜这里变得更深刻，眼界更宽广，李煜让词从戏子的歌变成士大夫的词。之前词主要反映男欢女爱和宫廷生活，到了李煜之后，开始出现国破家亡的痛苦，是真实的血泪中孕育的神品，像“人生长恨水长东”，里面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看破，“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自有一种痛苦和无奈中的超越性。为什么李煜有如此成就？首先，李煜有一颗赤子之心，作为君王这是短处，但作为词人却是长处。在他活着的时候，成了亡国之君，让他一辈子活在痛苦、耻辱和怀念中，但从长远来看，他的悲剧改变了词的命运。王国维认为诗人分为客观和主观两种，客观的诗人要去经历时世，涉世越深，积累的素材越丰富，揭露的问题就越深刻，水浒传，红楼梦的作者就是这个类型，但主观的诗人不必经历太多，他经历少，性情越纯真，诗中的抒情才会感人至深，李煜就是这个类型。就像尼采说的，一切文学，我爱以血书者，李煜就是以血写作的，也就是他的真实血泪写出了好词，话到沧桑句始工。命运悲惨的词人不少，大多只是用词道出身世之苦，但李煜就像释迦摩尼和耶稣基督那样，承担了人类的罪恶，他的境界是不同的。

在五代时期的词人里面，王国维首推李煜，其次是冯延已，形容他的词“深美闳约”，开北宋词的一代风气。冯延已的代表作有《鹊踏枝》《菩萨蛮》，还有王国维特别推荐的《醉花阴》里的一句“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这句好在哪里呢？或许是高树、斜月、鸟鹊、高巢、寒草这些景物组合成的意象宽阔幽远，表达了对远行人的思念。鹊衔巢里面有一种轻微的音响，衬托出夜的静谧和孤独，“明寒草”的明给画面涂上一层清冷的色彩，更加落寞。鹊巢还有归宿的意思。意味深长。可见好的诗句，是有声有色的，借助听觉和视觉可以更直观地表达情绪。

很多人借鉴了冯延已的句子，比如欧阳修一句“绿杨楼外出秋千”，里面最精彩的是一个“出”，就是从冯延已的“柳外秋千出画墙”而来。另一个名句“细雨湿流光”令人赞叹，相比林逋的“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欧阳修的“那堪疏雨滴黄昏”，“细雨湿流光”更是写出了春草之魂，意境更幽怨。

王国维非常喜欢晏殊的《蝶恋花》里面的一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赞扬它悲壮的意境和对人生的忧郁。

他认为干事业、做学问和谈恋爱一样，第一种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苦苦求索却不得途径，第二种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坚韧执着，第三种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思是在苦苦寻觅时不经意间偶然得之，其实这偶得是之前的积累所得。这几重境界用来说明爱情未必合适，因为爱情和人有关，与人有关的事物往往最不可预测，追求一生也未必有所收获，但用来说明追求学问和艺术却非常贴切。有时候在写作中妙手偶得，忽然间就写出好句子，我们把这解释成灵感，其实这灵感也是追求所得，因为有一份求索的心，有意无意间经过长长的思索和酝酿，美好的金句就会在某天忽然而至，应运而生。

原标题：《王国维：艺术的三重境界——句秀，骨秀、神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