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虾蟆：焚身报国志，秦腔颂英雄

我是很喜欢看戏剧的，特别喜欢昆曲，感觉那剧中的唱腔就是一首首的诗，而通过唱则更有助于记忆，所以，如牡丹亭中的很多优美唱段，那诗般的句子，我都能记得，尽管我荒腔走板，唱得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有一阵子又喜欢上了秦腔，原因听了华阴老腔，感觉好极了，那十分接地气的高亢，彻云裂石，所以，顺带着爱上了秦腔，沉醉在那浑厚的嗓音和粗犷的呐喊中，被它震撼的气势所感染，于是，搜来很多秦腔剧目，一时也听了不少。

在这很多的秦腔剧中，有一出戏名为《郭虾蟆》，粗看戏名感觉是一出搞笑的喜剧，没想到，这是一出歌颂英雄的大型历史剧，这倒是让我有些诧异，因为，在此之前，我是从来还不知道郭虾蟆这个名字。

这出戏是由甘肃会宁县秦剧团排演，会宁这个地方我是知道的，古地名叫祖厉，学历史的都知道，红军长征途中有个著名的事件，叫做“会宁会师”，但却没想到，一个县的剧团，居然能排演这样一出戏，而主人翁又是这样一位冷僻的人物，这不得不顿生崇敬之感。

但反过来想，这郭虾蟆在当地肯定是一位影响极大之人，不然，会宁人民不会耗巨资，花费这样大的力气来歌颂他，这是英雄在所有会宁人心中的纪念，是对他忠勇和气节的赞赏。

郭虾蟆，《金史》有传，汉名斌，金代会州人，即今会宁人，金朝灭亡后，在西部所有府州都归降蒙古人的情况下，他坚守会宁城，誓死不降，率数千军士同元人血战，城破后自焚而亡，为金王朝续了三年国祚，也为完颜阿骨打建立的一个强大的帝国，在120年后划上了最后的句号。

我见有人将他同金朝后期名将完颜陈和尚列为“双璧”，其实二者无论出身还是地位，郭虾蟆是远次之；完颜陈和尚是妥妥的金宗室，出自萧王孙辈，而郭虾蟆是出生在金国占领区的汉人，世代为金保甲射生手，说直白些就是民兵，只是他为金国坚持到了最后，仅此而已。

会宁，秦陇锁钥，对郭虾蟆来说，是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期的土地，他并没有率军南北征战的经历，他以自己的武功和个人魅力，团结部众及城中民众，坚持抗元，壮烈殉国，就这点来说，他是金国的英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郭虾蟆出生之时，会宁早已被金人统治数十年之久，所以，他虽是汉人，却也是金人，就如同那灭南宋，逼得崖山十数万军民投海的张弘范一样。

只是张弘范生活的地区后来被元人统治，他便为蒙古人效力一样，其实他们虽是汉人，却同南宋没一毛钱的关系，我们不应该将他们视汉奸，因为他们生活的这些地区，早在百年前，就被当时的宋朝给丢弃了。

他出生时，金王朝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那昔日“金人不满万，满万无人敌”的风光不在，不过，吊打南宋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北边的蒙古部落快速崛起，四处征伐，铁蹄过处，皆为征服之地，所向无敌，而金王朝又是他们必须首先要战胜的死敌。

在这样的形势下，金人节节败退，虽也取得了一些小胜，却于事无补，中原地区大片国土丧失，会宁因地处河西走廊，暂时还算无兵革之难。

及金哀宗上位，局势更加糜烂，为稳定河西，金哀宗遥授郭虾蟆知凤翔府事，兼行兰洮会河四州元帅府事，因为，后人亦称郭虾蟆为郭元帅。

金哀宗率残余部队及宗室四处逃窜，最后在蒙古人及南宋的夹击下，于蔡州惨遭覆灭，金国遂亡。

按照一般常识，金国余下的城池都会附降，就如同后来元人攻占南宋都城临安后，各地都“奉诏”放弃抵抗，包括在四川坚持数十年之久的合川钓鱼城，也随之放下了武器。

但是，坚决不降也是有的，不说文天祥、陆秀夫等人，重立新帝，组织流亡政府，拒不投降之人多多，就如扬州李庭芝这样的忠勇之士也是有的，但总体说来，毕竟还是少数。

对金国来说，郭虾蟆正是坚守不降的最后一位勇士，蒙古人亦知他是忠勇之士，多次派遣使者诱降，均被其严辞拒绝，史载：“复遣使者二十余辈谕虾蟆以祸福，不从。” 守着一座孤城仿佛金国最后的荣耀。

面对汹汹而来的蒙古大军，他集城中所有金银铜铁，杂铸为炮，拼死抵抗，多次击退蒙古人的进攻，也使得众多蒙古士兵死于城下。

一个西部的弹丸之地，竟成为金王朝最后的孤城，郭虾蟆独守孤城，鏖战日久，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为了复国，国已亡；也亦知取胜无望，胜利、援军、明天，这些对郭虾蟆来说，都是不可能发生之事，甚至每一次的退敌，都无实际的意义，他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和内心的坚守，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城破乃是迟早之事，这点郭虾蟆比谁都清楚，他早将自己的家眷及将校妻女聚于一室，外面遍堆柴薪，以备最后之时同归于尽。

蒙古人终于攻进城来，士兵依然在巷战，弓尽矢绝后便入火自焚，而郭虾蟆在点燃州府大火，众家眷全数焚亡后，则利用自己高超的射术，连发二三百箭射敌，箭无不中。

矢尽后，他义无反顾地纵身赴火海，殉国而亡，时年仅45岁；自此，坚持三年之久的会宁城终于陷落，也标志着大金王朝最后一道光焰的熄灭，彻底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峨峨大将节，凛凛死国名”，郭虾蟆的忠勇，其实是一种很无奈的悲怆，他所效忠的金国已亡，再无一个金人前来救援，他比唐朝的张巡还绝望；他对抗所向无敌的蒙古大军，失败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抵抗完全是徒劳的；他是汉人，那同金国有着血海深仇的汉人，是不会将他视为英雄的。

尽管历史的行程很诡异地从他身边绕过，他英雄的形象早已被历史人为地选择了遗忘，但是，会宁民众是记住他的，历代会宁人对他们这位乡党是崇敬有加，英雄不死，民心不死，他的事迹口口相传，代代续延，并立祠以祭，香火绵延不绝，至今，仍有秦腔为他奏响一曲哀婉的悲歌。

如今，他战斗过的古城墙早已坍塌，只剩下残垣几坯土，还依稀能辨出曾经的过往，祖厉河依旧在静静地流淌，只有城中在为他祭祀的故址上修建的城隍庙，还有他的塑像，所以，在这里，庙中城隍便是郭虾蟆，也是福佑这方土地的神！

郭虾蟆，虽是一名金国的战将，但是，在他身上所体现的献身精神，却闪烁着中华民族忠贞不屈的光芒，他宁死不屈、忠君爱国的古代大丈夫英雄气节，无疑就是一座民族精神的纪念碑。

大漠雄风，夕阳残照，山河依旧，秦腔高亢，“青山无语埋忠骨，祖厉有泪伴英魂”，在这一片热血的土地上，走过张骞，走过在玄奘，有卫青、霍去病征战的身影，有红军西路军鲜血浇灌的鲜花，也有着郭虾蟆那不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