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太短 而相思太长（一曲《江南弄》道不尽相思意）

我们知道，自古以来，女子的闺中怨诗就多不胜数，从《诗经·周南》中的《卷耳》开始，“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思妇就不停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似乎无论哪个年代，都不会缺少了她们的身影。

到秦汉及至魏晋六朝，兵荒马乱，文人已经少了报效朝廷、扬名立万的雄心，改以风格清丽的诗作来寄托自己的才情和抱负，《古诗十九首》横空出世，而关于爱情和相思的又岂止其中寥寥数篇！南朝梁时的一位诗人的乐府诗，诗很短，但相思却长，读来倍感怅然又回味悠长。

乐府诗·南朝梁·费昶·江南弄·采菱

妾家五湖口，采菱五湖侧。玉面不关妆，双眉本翠色。 日斜天欲暮，风生浪未息。 宛在水中央，空作两相忆。

这首诗属乐府诗清商曲辞之《江南弄》。非著名诗人费昶，非常普通的曲辞《江南弄》，吴越地方最平常的事情——采菱，组合在一起，又会有怎样的精彩？

全诗总共只有8句记40字，这在我们以往介绍的相思诗篇里面也并不算很长，江郎江淹的一首《西洲曲》有这一篇4倍长。先来看看全诗大意。

女子开篇两句就将自己的情况作了个介绍。“妾家五湖口，采菱五湖侧”，她的家住在五湖口，而采菱当然就会在五湖边上。看起来这两句也是平淡无奇，没有看到极其出彩的意境画面。

五湖，郦道元《水经注》中说，“五湖谓长荡湖、 太湖 、 射湖 、 贵湖 、 滆湖也”，实际上就是太湖以及附近四个小湖；而所谓五湖口，实际上就是“南江东注於具区”，而“具区”，就是太湖。

到第3、4句就能看出诗中女子的心思了。“玉面不关妆，双眉本翠色”，字面理解的话，女子说自己都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描眉化妆。看来她跟我们所遇见的诗中女子差不多，心爱的人又不在，化出美美的妆容又能给谁看？

我们读乐府诗特别是五言诗，相比四言诗尤其是如《诗经》里的诗篇，理解起来要简单容易得多，并且五言诗更能完整表述诗人想要表达的内容和主旨，另外还有一个突出的优点正是五言诗相比之下节奏感要强得多。

说完这些再来看这两句，细细读起来，女子在说，我漂亮的面容乃本来如此，我的双眉没有画过，本就是这翠色。好一位自矜美貌的女子！原来她真正想说的是：虽然我想念我的那个他啊，现在懒得化妆，可我本来就是这么美，化不化妆也不会影响我的姿容。这可真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了。

当然，在这前4句诗中我们还没有看到下面所说的相思，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认为，这位女子开篇4句便自道身份，后又自言容貌，为的只是让我们记住这是一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家住江南五湖边的绝色女子。

“日斜天欲暮，风生浪未息”，天色将晚，湖面上风浪未停，那这位天然绝色的女子的心情呢，是不是也像这湖面的浪花一般，无法平静？

是的，女子真正想要说的就在诗的最后两句“宛在水中央，空作两相忆”。不对，你相思便相思，为什么还直接套用别人的诗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整首《诗经·秦风·蒹葭》，就每章的最后一句用了5个字，正好被借用。

那么女子苦心营造的相思，就只有5个字？是的，足够了。“宛在水中央”，诗人不仅仅是套用原诗的句子，更要套用它的意境。人人都知道《蒹葭》整个就是讲述的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而“宛在水中央”正是表明的这一点，再相忆，也只能遗憾地告诉自己：爱，遥，不可及。

两个相爱的人，也许她住在湖的这一侧，而那个他恰恰住在对面的另一侧。可就是这样，两个人也只能想念对方，而不能立刻到对方的身边去。那么近，却好像那么远。

而这，才是真正让人读起这首诗来感觉回味悠长的地方。整首诗好歹也有40字，偏偏诗人好像不愿意将那相思全放到你的眼前来，而从一开始便营造一个湖边采菱的绝色女子，到湖面风浪未息，再而引出“宛在水中央”，让人恍然惊觉，原来是爱情啊。

到最后那绝色女子似乎在你耳边轻轻吟唱一句“空作两相忆”，原来，这爱情还是爱得好辛苦。这就是这首诗与其他同题材的诗篇所不同的地方，直到最后一句你才明白，女子与爱人两地分离，忧伤，却又偏偏对这忧伤无计可施；相思，再长的诗也道不尽她的相思意。

女子对自己的容貌如此的自信，却对这爱和相思如此的无可奈何，将这相思掩藏得如此含蓄。怪只怪，诗太短，而相思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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