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县话“趋拉”是古汉语遗存

古人关于行走的表述，与今人稍异。我们现在所说的“跑”，古人称为“走”，《说文》：“走，趋也。”“走”在甲骨文中是一个象形字，象一个人挥动双臂用力向前奔跑，《春秋战国异辞》卷四十三：“能踰高、超远、轻足善走者聚为一卒。”“轻足善走”就是指的能急速行军快速奔跑者。《韩非子·五蠹》：“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奔跑中的兔子才有可能撞树折颈而死。有个成语叫“走马观花”，骑在奔跑的马上自然不能细细赏花，多比喻粗略地观察事物。古代汉语所说的“走狗”，乃是指奔跑速度快的狗，通常指好的猎狗，而不是现代汉语所指的受人豢养而帮助作恶的人，《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引用当时俗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走狗”对“良弓”，可见当时走狗不是个坏词儿。司马迁《报任安书》一文，其中第一句就是“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牛马走”就是像牛马般奔波劳碌的意思，和评书中常说的“愿效犬马之劳”差不多。郑板桥有一枚“青藤门下牛马走”的印章，表达他对徐渭（字文长，号青藤道人）的景仰之情。而“跑”本义指兽类以足刨地，后借指奔跑，取代了“走”之义。

我们现在所说的“走”，古人称为“步”，《说文》：“步，行也。”汉代刘向《说苑》：“夫走者之速也，而不过二里止。步者之迟也，而百里不止。”“走”虽然速度快，但不能持久，“步”虽然速度慢，但可以远行。《战国策·齐策四》：“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慢慢地步行，就当作是坐车，这也是成语“安步当车”的出处。

而“趋”比“步”快，比“走”慢，介于二者之间，即小步快行，《释名·释姿容》：“徐行曰步，疾行曰趋，疾趋曰走。”《礼记·玉藻》：“父命呼，唯而不诺，手执业则投之，食在口则吐之，走而不趋。”父命所呼，要“走而不趋”，说明走比趋快。（顺便说一下，“唯而不诺”，“唯”“诺”俱为象声词，应答声，“唯”用于对尊长，表恭敬，《广雅·释诂一》：“唯，应也。”《礼记·曲礼上》：“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郑玄注：“应辞‘唯’恭于‘诺’。”所以《论语·里仁》：“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曾参是弟子，当称“唯”。“诺”则用于平辈或上对下的应答，《说文·言部》：“诺，应也。”《战国策·齐策四》：“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论语·阳货》：“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途。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阳货为季氏家臣，尝囚季桓子而专国政，其地位与孔子相若，故孔子用“诺”而不用“唯”，抗礼故也。2002年，张艺谋导演的《英雄》里，秦国将士应答秦王时齐声喝“诺”，这是不懂古代文化造成的错误。）“趋”还是恭敬的表示，晚辈见到尊长、臣子朝见君王一定要“趋”，以表敬意。唐王勃《腾王阁序》：“他日趋庭，叨陪鲤对。”讲的就是孔子之子孔鲤过庭接受教诲的典故。《论语·子罕》：“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孔子对穿丧服的人、有爵位的人和盲人，过而必趋，以示尊敬。《弟子规》：“进必趋，退必迟。”见长辈要快步上前，不劳长辈久等。《触龙说赵太后》讲到触龙面见太后时，“入而徐趋”，“徐趋”是因为触龙“病足”，“趋”地要比常人慢，虽然没有速度，但是有态度，并借此由健康状况切入话题，以说服赵太后。

在黄县话里，“趋”的这个义项仍然保留着，有一个词儿叫“趋儿趋儿嘞”，或作“趋溜趋溜嘞”，形容跑得很快，比如：长虫在草里趋儿趋儿嘞跑；他跑嘞一趋溜嘞。还有一个词儿叫“趋拉”，意为到处乱跑乱钻，东一头西一头，没有明确的目标，比如：你和个地老鼠样儿嘞，满哪趋拉什么！他成天趋拉这儿趋拉乜儿；他刚过生日，走起道来就一趋拉嘞。“趋拉”给人的感觉是动作较小，速度挺快，还有点漫无目的的到处游逛的意思。在黄县话还有个词叫“触拉”，和“趋拉”读音差不多，“趋拉”主要与速度有关，而“触拉”与破除阻碍有关。晒麦子或苞米，为了更好地通风和接触阳光，要拖拉着脚“触拉”出一道道沟垄。麦子地里套种苞米时，要先将地垄用锨“触拉”一遍，平整一下。刨完地瓜拔完花生，还要“拦”一遍，就是用小镢在地里“触拉触拉”。有人将抽抽搭搭地哭写作“趋答”，这是不对的，应写作“搐答”。“出溜”指滑、滑行，比如：他脚底下一出溜，摔儿一跤；他从沙堆上出溜下来。也用来形容吃面条等很顺滑，比如：他吃起面条来出溜出溜嘞。有人写作“趋溜”，这也是不对的。究其原因，“趋”普通话读作qū，而在黄县话里，声母q分为舌叶音［th］，如趋、蛆、取、娶、趣；舌面中音［ch］，如区、驱、躯、屈、渠、瞿、曲、去。而“搐”“出”普通话读chu，在黄县话里这几个字的声母ch却是读作舌叶音［th］，与“趋”发音相同，这才闹出乌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