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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营作家陈文念作品:最忆老家泉眼

句子大全 2023-09-03 04: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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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老家泉眼

文/陈文念

村子是游子的图腾。游子又像老屋放飞的鸟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老家,当你从他乡风尘仆仆归来,远远地就能望见炊烟笼罩的村口,那么的熟悉而亲切,所有的疲惫浮躁瞬间消失,变得沉稳与内敛起来。村子就那样随意的敞开着,像慈祥妈妈温暖的怀抱,迎接着远方归来的游子。

其实每个村子总会有些标志性的风景。有的是一面土坯墙,斑驳陆离;有的是一口老井,井边长满苔藓,透着幽幽凉意;也许会有一块巨大的磨盘,早已弃置不用;而更多的村口,常常会长有一棵高大的老榆树或者垂柳,枝繁叶茂,树冠如伞,伞下坐着悠闲的村民聊着家长里短,温馨而有趣……这些村子中的一个个风物终会给游子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从小生活过的山村,叫山后陈家村,是个半渔半农的村庄。17岁那年,也就是1978年夏天,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在村里念完高一,经过考试来到蓬莱一中,读了一年的高二,转过年考上学便从此离开了山后陈家村。过去隶属蓬莱市大季家镇,2002年划给烟台市开发区管辖。

村子三面环山,北面是海。一个椭圆形山洼村。村边周围不高的小秃山挂着点点青绿,像臂膀一样,把红砖碧瓦的山村环绕在怀抱中,蓝莹莹的潮涨潮落大海,似偌大美丽的蓝绸般,把山庄映衬得秀美瑰丽,似一幅天开的山水写意图画。

我忘不了的,是村中的那一口泉眼。它是山后陈家村一张魅力四射的名片,也是陈家村的一个大客厅,不管谁家来了客人,都愿领着客人到泉眼转悠转悠。

泉眼一口锅大小,供养着全村1300多户百姓和牲畜的饮水。

这泉眼,呈蝌蚪形状,幽幽地闪着青蓝,盈盈地透出甘甜,让人看一眼就想掬捧入口。四周是岩石,坑坑洼洼的,不在一个平面,南高北低。南面劈立着五尺高的石板。泉眼顶多二尺深,可以平放下一个水桶;泉水从岩石下咕咚咕咚地昼夜不停流淌。顺着泉沟流出来的水径直穿过村中小河向北弯弯曲曲的流入湛蓝的大海。

用泉眼里的水洗得衣服格外干净、柔软。天气好的时候,泉眼可热闹了,家里的女人们搭伴去那里洗衣服,欢声笑语从泉眼远远传去。一同跟来玩耍的孩子们也调皮的脱下鞋袜,高高挽起裤脚进到水里,用水浇起水花来打仗,清凉的水溅到衣服上、脸上、脖子里,却仍然乐不可支……

泉水冬暖夏凉。夏天老少爷们从山上干活回来,再累也要去泉眼打水,喝一口,真爽,解渴,冰凉的水顿时浸透了流汗燥热的身体,那爽劲简直是无语言形容。还有的在干活前,去泉眼灌装一瓶水随身携带着上山;冬季风雪凛冽的天,地白风色寒,万物皆失去生机,但泉眼仍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展示它不惧严寒的魅力。好多家冬天喜欢现去泉眼挑水回来做饭,水热乎乎的,不冻手,做起饭来省功夫,节俭不少柴火。

泉水甘甜怡口,富含各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如钠、钾、钙、铁、锌等。这些微量元素有活血、美肤、保健的功效。

无怪乎村里的女孩个个出息的水灵灵,明眸皓齿,冰清玉洁,亭亭玉立的。走到哪儿都招人喜爱,四里八乡谁都羡慕。据说还有好几个女孩挑选到了人民大会堂当服务员的。

这口泉眼在周围邻村是出了名的。每当家里来了客人,外村不辞路远,专门来我村打水回去冲茶,说用这里的水泡出来的茶两样味,茶与水相得益彰,甘甜爽口。姥姥在邻村顾家,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就跟我弟兄说,挑桶水来吧,好过年泡茶招待客人。有时舅舅就笑着说:你初二来拜舅舅,不用带什么东西,就挑桶水来就行了。足见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村泉眼的水在他们的眼里是多么仰慕奢侈的珍品。

这口泉眼就是陈家村的灵魂。它也是历代陈家村老少爷们的爹娘,“水祖”,它濡养了我们村子世世代代的男女老少,陪伴我们走过风花雪月,流年四季。

听老人说,这口泉眼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比村子的历史还要悠远。先祖占村就是看好了这口泉眼,才在这山脚下安家落户,繁衍开来。

关于这口泉眼,还有一个传奇故事。明末清初,孔有德乱登州,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城手段,将居民驱出东门外,大肆屠杀,血流成河,尸横遍地,连城壕都填平了。城内人心惶惶,纷纷逃难。登州府衙对面那座显赫的东西陈家大院也不能自持,各家都在想出逃难的主意。登州陈姓,明朝刑部尚书陈其学的一部分后人,在兵荒马乱之时逃到了偏僻荒凉的大山后面依泉而居,隐姓埋名,躲避乱世。渐渐繁衍生息成了山后陈家村。后来我在写长篇历史纪实小说《大忠祠》查《登州府志》,佐证了陈其学后人避难陈家村的历史事实,而不是空口无凭的什么传说。登州陈姓的传世门联“南邦宗伯尚书府,东海世臣司马家”成为连结历代骨肉血脉的情感纽带。直到现在,有许多陈姓人家在春节时还在街门上贴有这幅对联。

泉眼有灵。怎么也用不尽,每当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在腊月二十七八这两天,一股脑儿把家里盛水的大缸挑满,以备过年用。尽管村里青壮劳力排着长龙般的挑水队伍,从天刚一放亮就开始往家里挑水,一波一波的,但是泉眼的水终究挑不完似的。而且越挑越旺,究竟挑了多少桶水简直无以数计,谁也说不清。

据村里的老辈人说,每当遇到了旱灾,河沟都干涸见底,唯独泉眼不枯,反倒涨了几分水。开始我不相信,后来经过观察还真是不假。村子的土地薄不肥沃,天一干旱,庄稼容易枯死,这时泉眼就是陈家老少的救命粮,拖拉机从泉眼拉水运到等水灌溉的庄稼地……

还有一些老年人喜欢说,泉眼是坐地而成的缸,当年,女娲娘娘捏泥人的时候用的水,就是从缸里取的,后来,缸下陷,变成了泉眼,每个村落里都有了不枯的泉眼。

是的,泉眼、老井可不就是村庄的明眸,它目睹着村庄的变迁,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荣华富贵、人生沉浮;见证了村庄沧桑历史和时代的更迭兴衰,同时也见证了一个村子的生命力与人间奇迹。也帮着村庄里的人洗去岁月的尘埃,洗去浮华,洗去伤痛,照见一个清晰的明天,一副喜悦的容颜。

所以,就连村子里的鸟雀也喜欢到泉眼边上去站站。弯腰饮两口人们落在泉眼边上的水,望一望泉眼里的一角天宇,也望一望自己,时不时得意地叫上几声,像村庄里孩子的私语。村子也在这样的静谧里睡去,又醒来。

泉眼有魂。它是来自地心的窗口,爱幻想的我曾经一度怀疑泉眼是地心用来和天空通话的工具,也是用来与天空联络的一眼秋波,不信,有风无风的时候,你去看泉眼,都是波光粼粼的,脉脉含情。泉眼就是村庄的眼睛,每一个路过村庄的人,都会用惊讶的眼睛望着你,仿佛在说,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泉眼是滋生思念、牵挂和企盼的地方,也是守望幸福的地方。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想起老家,就会忆起那熟悉的泉眼,那是此生最温暖的驿站。白驹过隙,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人越到晚年,这种情结越浓。

可惜老家的泉眼已经消失了。就在2014年的五月。一个春光明媚,槐花飘香的季节。

山后陈家村是烟台西港建设中的核心之地。现在山后陈家村全部搬迁了,村里1300户的房屋成了一片废墟。村民远走他乡,投亲靠友,连泉眼流过的那弯弯曲曲的小河快被填平了,往日宁静温馨的山村渐渐远去,走向历史深处了,遁藏于世间。

陈家村的东面有座山,叫阳山。不用细察多想,你就会感到山如其名,每天日出太阳最先照耀的阳山,我家就住在阳山脚下。一道横亘于眼前且耸入云天的屏障就矗立在东面,犹如一位彪形大汉,既护住村庄田园,又阻隔投向远处的目光。

开门相见,阳山就像与我相生相伴的一部分,显得格外熟络。清晨,我可以看到雾幔缭绕;午间,我会感到热烈张扬;而夜晚,我会体味到峰峦如磐,如同巨人的臂膀,环绕着我,呵护着我。

多数时间,阳山如同一位温顺但不乏傲气的村妇,让我觉得舒坦、舒适、舒畅。但一旦发怒,那从山而降数不尽的形同毒蛇一般的咆哮山洪,奔腾直下,用水将山村紧紧缠绕,让我村进出无门,逃出无路。

阳山与其它山峦纵横交错,绵延数里,奇峰、怪石、异景居多。其间的神奇传说难以胜数。山后人将此当作水塘边、石桌旁,端着大海碗,边吃边吹的“下饭菜”,由此而争得面红耳赤,怒目相向是常有的事。然后则相视一笑,端着碗各自回家,但仍然存有下次一定让你服输的念想。

这座山是我小时候放学常去拾草的地方,天天走在山道上,我几乎熟悉了其间的每一道弯,每一块巨石,路旁的每一棵大树和路边的每一处堤堰。还是我登上山顶一览无余眺望全村雄姿的最佳地,还是我思考人生,成就梦想起航的一座山。

当我考学离开山村,走入不一样的世界,多少年后,回首顾盼,陈家村与阳山却依然在我的梦中。一个人骨子里的情结也许永远牵绊于生你养你的那山、那水、那片热土。阳山,我情有独钟。每次回老家只要我有时间就去爬这座山,登高望景,寻找当年拾草的地堰、沟坡,这么多年了,看看草长得什么模样了,是它们的奉献,让我们度过那些缺粮少柴的贫穷岁月。想想,除了上学的时间,都是在山上拾草、挖菜度过的,可以用朝夕相处这词语来形容。见到它们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感到特别亲切,心里有许多知心话要说说。啊,草长得茂盛,有两尺高,快长成小树了,无人问津,可惜现在家家做饭用液化气,没有拾草烧的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珍贵。阳山如今也夷为平地,小时候与我形影相随的山就这样消失,再也看不到它的模样了。数十台挖掘机轰鸣震响,开山辟土,阳山就像一个静坐乖巧的孩子,很快被掏空了,平山挖出的石料用作填海建港口。

我家老房子拆迁那天,老妈打电话把我从城里叫了回去。

一进家门,我一眼就看出我妈怅然若失,愁眉紧锁的表情,不像以往我回家那样高兴,此时她正一趟趟从老屋往院子里搬东西。

见到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回来了!”说完低着头又向老屋走去。我心想,妈这是怎么了?此时我根本不理理解搬迁给老人心理带来的阴影。

我随后进屋,只见妈阴沉着脸,走进卧室,心不在焉整理着包袱,本来已经包好的东西,她又拿出来,呆滞的眼睛却凝望着老屋边边角角,流露出透骨酸心。墙角那里明明没有值得收拾的东西,只见我妈却伸手摸了摸,反复看了看,就像爱抚她心爱的孙子,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眼神,然后走到炕边暗自神伤地随意搬出一件物品……

一边搬东西,一边自言自语:“都这把年纪,没有家了。还要出去租房子住。”心酸的语言像六月的寒雪,刺痛着我的心。

“不是给你分新楼了吗?”我说

“还不知道什么时间住进去”,妈语气坚定地说“我宁肯住我这老房,也不愿意去住那30层的高楼!”

我无语了。

临后嘱咐:老屋拆了,把腰根、门窗带走,你找个地方,用咱们老屋的材料,再盖个瓦房吧?一辈子住的老屋已经融进她的血液了,与她的生命一样重要。

我说:人家盖房子,现在都用铝合金门窗,哪有用木材的,再说,门窗都破旧了。

妈抬头看看我,这时脸上有了笑意:“如果用咱老屋拆下来的材料盖,不是还原成你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房子吗?”

哦,我恍然大悟,妈的心思我明白了,她就是不愿意离开她的老屋。

老屋与大地亲密无间,坐落在那里,岿然不动,忠实于那片土地,毫不动摇,没有三心二意和左顾右盼。冬季里散发出地心的暖,夏季散发出地表的凉。耳朵贴近地皮,可以听到大地心脏的跳动,地肺的呼吸,地脉的血流涌动,地腔里的歌声共鸣。

天穹笼罩着老屋,老屋有了安全感。季节常来老屋探望,送来花香、凉爽、果实和雪花。日光抚摸,月色洗涤,星辰闪烁着友情,风儿送来远方的喜讯,南方的燕子飞进屋内,在大梁上筑巢育儿养女,报告春的讯息。北国的寒流送来忠告,提醒注意冷酷的光临。一颗流星坠落到院子里,带来天音,一缕雾气从菜蔬根子上蒸腾起来,将一家人的祈祷送上天宫。

房子再破再旧,那是老妈的“江山”,那是她的图腾。她怎能容下任何人毁了她的家园?

家里的东西刚搬出来,村子就来人通知拆房子。妈听到了,其实屋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搬了,可是她魂不守舍还是走了进去,寻寻觅觅,她想再看一眼老屋。

老屋盖房的石头,是老爸寒冬腊月,冒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到山上自己打的石头,然后一车一车沿着崎岖坑洼不平的小路推回来的,砖头是老爸用手推车从三十里地远的潮水镇推回家的。

我妈看见在生活极其困难的岁月,全家人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用终生积蓄盖起来的房屋瞬间坍塌,眼泪立刻在她刻满沧桑岁月的脸上流淌下来,被堆土机张牙舞爪扬起的一股股尘土,肆虐般冲进妈妈的眼里,泥土落满了妈妈一身,可她好像没看见似的,一动不动,眼睛一直凝视着已成废墟的老屋,傻傻地不肯离去……

我问,妈你怎么哭了?!

妈说,我心痛啊,这不是扒平我的房子,这是在割我身上的肉啊?!你小时候在这屋里长大的,老屋给你遮风挡雨,让你在村里读完了初中。墙上有你小时候学习好得的喜报、三好学生奖状,有时候我想你,看看这些心里就好受些。老屋没了,再也看不到你小时候留下的印迹,再也找不到你儿时的那些影子了!

我是个怀旧情结重的人,老妈的这番话使我情不自禁回忆起在老屋居住那些虽苦犹乐的时光,想起以前日子虽然贫穷但矢志读书的岁月。

想想,是在老屋我坚定一个信念,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一个农民的孩子没有任何出路,唯有读好书,唯一考上学,才能走出闭塞落后的山村,才能有个好前途,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想想,是在老屋激起了我持之以恒发奋读书的劲头,是老屋培育了我勇于吃苦耐劳的精神,是老屋教给我不服输的勇气,是老屋承载了我的人生梦想,是老屋埋下了我文学的种子……

老屋,还是一个家族薪火相传的根基。

老屋,你不仅是我温馨的港湾,承载血缘情感的场所,还是我精神家园的归宿地。

老屋,你就这样说没了就没了,我看着非自然灾害瞬间倒下的老屋,废墟遍地的老屋,寻寻觅觅,心如刀绞,直达心痛的眼泪溢满了眼眶……

老妈托舅舅找人租的房子,现在我家搬在离我村十里远的芦洋村。

已经在芦洋村住了两三个多月,妈说:在这里住的不踏实,睡不好觉,整天和掉魂似的,总感觉这不是我的家。也见不到整天相处和睦知心的老邻居。以至于她每隔个三天五日就要回趟上后陈家村,看看生活了一辈子真正的不复存在的家,看看那个舍不得离开,住了一辈子的家!妈说每次回村,在陈家村都看到许多像我妈这样思家心切,往村里跑的父老乡亲,说起搬家,就触动了思念的情愫,个个眼泪汪汪的,满脸的无奈和哀哀乡愁。

妈还念叨说:芦洋村的水不好喝,有点咸味,不如陈家村泉眼的水甜。妈喝了一辈子泉眼的水,怎能习惯这村子里的水,怎能割舍她与泉眼这份情结啊?

从搬家那天起,年过80岁的老爸就精神萎靡,心思恍惚,居住到芦洋村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起来,他对老屋的思念急速地折磨着他日日衰弱的身体。

他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老屋后面有一块小菜园地,春天姹紫嫣红的季节,他在菜地里种菜、浇水,活动筋骨,修身养性,吃着新鲜菜,如今这一切没有了……他的身体也垮了下来。

病重期间,还惦念着老屋,说等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让我用车拉着他回趟村,再看一眼老屋,看看陈家村。每一次回望,就是一次精神的回归,就是一次灵魂的安放。

及至上了些年纪,乡愁在心田里萌芽了,乡愁的味道愈益散发开来。年纪越长,乡愁的味道越浓烈起来,钻到骨子里,附到肺腑上,融入血脉里。或许“落叶归根”的愿望正是从乡愁自然生成的吧。

我们每个人都是故乡的一片叶子,这片叶子无论飘落多远,都无法摆脱大树对于叶子的意义。离开老屋,离开泉眼30多年的游子回来了。如今我也离开忙碌的公安工作,想告老还乡,回到老屋,颐养天年,寻找童年那些记忆,寻找儿时生活的味道。也有时间陪伴在泉眼身边了,享受泉眼的清洌甘甜,享受泉水带给舌尖上的美味。

这次回到老家,童年的伙伴告诉我说,村里土地全部已经被征走,不久就要变成一个国际化的烟台西大港了。遗憾的是我回来晚了。泉眼消失了,而且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它向历史深处渐渐走去了。

一站在老家村口,我就急切切看那泉眼,果然不见了它。心里不禁抽搐起来。我大声责问家里人,说那么好的一口泉眼,骤然之间,怎么就在这天地空间里消灭了呢?!如今,我童年过去了,以泉眼慰藉的回忆再也不能做了,留给我的是一腔对泉眼的柔情,全然化作泪水流下来了。

我压抑着内心的疼痛,问道:“将来,你们,不,我们的孩子以后生存怎么办?”

没有谁能够回答我。“那口泉眼,养育过咱们村里多少代人啊!那么清凉、那么甜的泉水,永远地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喝不到了,你们就不心疼?就不觉得可惜吗?你们都忘记了小时候一起去山里干活儿,累了渴了就往泉眼跑的情景吗?忘记了,夏天热,咱们拿着水桶打来泉水,从头到脚把身子泼洒个透吗,爽透了!”

“你们都忘了吗,这口泉眼给我们孩童时光带来了多少快乐。冬天,大人从泉眼挑水溢洒出来的水,冻成了一条冰街,好长的冰街,这就成了我们打陀螺的最好天然冰场!在天然冰场打陀螺比赛,欢天喜地,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幸福时光和快乐!”

我离开老家38年了,全国各地走了不少地方,觉得哪里的水也不如老家泉眼里的水好喝!每次回老家,便带上几个塑料桶,回来时打上泉眼里的水,熬粥喝,真香呐。不论何地,只要谈起水来,我总要说老家泉眼的水最甜!最好!不信你就去品尝。

我曾有个梦想,等我退休了,以泉眼为基地建个天然矿泉水厂。名字就起好了,就叫“陈家老泉”。广告词也酝酿好了:陈家老泉,通“甜”天下。当一个大自然的搬运工,期盼畅销全国,让人们品尝一下陈家老泉眼水的味道。

我后悔地对家人说:“工作30年退休就好了,也许厂子就建起来了。”

我知道,老家的伙伴们,也都无力去保护童年时代的那口泉眼和村庄了。他们也不愿意离开自己朝夕相处的故土!

诗云:“到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回到老家,我看见,那永远消失了的,何止一道泉眼。曾经环绕在我们村边的清清小溪,穿过村子里的光滑的石板路,坐落在村中的古老的磨坊,还有村东山坡上的苹果园,矗立在那座古老的祠堂旁边的高大的老槐树……也都看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啊?我对生我养我的那片黄土地的记忆,已经让我有一种“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的感慨。

一个几百年的村庄就这样消失了吗?

我依依回想着往日的村庄、童年记忆里的故乡——

山岭,梯田,山路,小桥,泉眼,庄稼,秋草,牛羊,房屋,太阳,月光,炊烟,村民……

锣鼓,唢呐,乡戏,嫁妆,高跷,秧歌,对联,窗花,鞋垫,赶牛调,舞龙狮,弯把犁,土地庙……

这些村庄里熟悉而亲切的景物,散发出纯正缠绵的自然与文化光泽。悠闲地咀嚼着满口幸福的村庄,让人魂牵梦萦,让你我在不经意间捡拾到唐诗宋词中那婉约清纯、恬静舒适的意境,散发着温暖人心、人性的魅力与灵光。

在那盛开着槐花和雏菊的幽静的山谷间,或者,在那连结着远山、地平线和我们村子的乡土路边;在那微凉的、笼罩着乳汁似的白烟的春天的早晨,或者,在那金灿灿的、荡漾着我们丰收的欢笑声的秋日的傍晚……清清的故乡的山泉,曾经宛若一支支如歌的行板,带着母亲般的温和,潺潺流淌着,流淌在我们因耕种劳作而疲惫、饥渴,又因收割和期待而幸福、充实的日子里。

也曾经有过那种时候,叮咚的泉水,流淌在我们每个人都感到寂寞与寒冷的冬日的梦里,但它同样以母亲的温柔,安慰着我们,滋育着我们,供我们啜饮它仅有的清甜,直到我们的每一颗心、每一脉血管,都被它注入一种温暖的情感和永不动摇的信念。

土地和家园是乡亲们灵魂的永久住所,村庄是人生的坐标系,就像卷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幅水墨长卷,一次次被季节摊开,甚至被无数次描摹;就像刻在灵魂深处的经书,一次次被亲情和愿望反复翻阅和咀嚼。

一个人最幸福、最感人的时刻,就是思故乡、忆村庄和童年的时刻,对于游子来讲,这种想念更真切、更深刻、更幸福。唇齿相依的城乡血肉交融,城市人享受眼前的现代生活,思绪却时常萦绕农村那难以割舍的精神家园。蓦然回首,发现一棵树、一条狗、一眼井、一座破庙, 包括挂不上嘴的逸闻趣事原来都那么珍贵,青山绿水涵养着刻骨的乡愁,拴系着生命的根脉。

好好的再望望她吧,孩子,这是我们自己的土地,这是我们世代的家园!孩子,记住这口泉眼,是养育过我们祖先的水;记住这些山沟和村子,是供养着我们生生不息的山沟和村子。

只因为喝着这甘甜的泉水,我们才肌体强健,聪慧灵性起来,考上了大学,走出了闭塞的山村,开阔了视野,长了见识。成长为社会有用之才,为山后陈家村长了一点脸。

泉水让我学会了做人要具有向善若水、忠厚老实、诚实善良的品质。陈家老泉,永远是我人生前行的源泉,不竭的动力。在我痛苦的时候,在我成功的时候,在我遭受挫折的时候,在我做出点成绩的时候。我会常常想起家乡泉水,让我悟透泉水蕴含的人生哲理。

正是这泉眼琼浆的滋补,我们一代代孩子,才如一棵棵小树一样,坚强地生长着,成为建设国家的栋梁之才。

现在我的村庄渐渐远去了,但与村庄历史同在的无数生命的本真却在心底永远积淀。那里的安宁、祥和与怡然,一直都横卧在我的思维深处,那种单纯、质朴和透明的心,一直是我追求的精神乐园。

今天回首,有多少沉重、深情的往事,使我依恋,又使我无限伤感。

我在想,我的埋怨和愤怒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自己,不是也早已远离了这个曾经养育过我的生命、洗涤过我的灵魂的山后陈家村和这里的土地了吗?

我自己,难道不是也离那片曾经打湿过我的头发、推过小车、挑过粪,扭伤过我的脚踝、曝晒过我的肌肤的风雨和苍烟越来越疏远了吗?

不过,我心中还是挂念着老家这口泉眼!牵挂着养育我的陈家村的那方土地!“我们回家吧。”每当读到科普斯这句简单不过的话,我都觉得无比圣洁,亲切。那一刻,我想起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还有我所敬仰的巴金,在他黑色头像的白底座上题下这样的句子:我唯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土,留在人们温暖的脚印里。

我在想着,我的血脉在陈家村,我的根系在陈家村,这是命中注定的。走到哪儿,我都脱不了那片泥土的牵连。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的永恒。泥土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要是许多日子没有回去,我就会做梦,梦见陈家村的老泉、老槐、牛羊、蚯蚓,还有泥土下秋虫的啼叫,以及泥土上父亲深深的脚印。

那是内心不可触碰的情感和无法释然的疼痛!这是一种直达内心最深处的铭记,让人无法在流逝的岁月中能忘怀的!这让我想到泰戈尔曾说:“故乡是这么一个地方,不管你离它多么遥远,你的心永远和它在一起,就像黄昏时树影子无论多长,它永远和根在一起。”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陈文念,著有长篇小说《蓬莱阁那些故事》《大忠祠》,散文集《走进蓬莱》《时光里的文韵绽放》《品读蓬莱阁》《题诗作画游蓬莱》,纪实文学集《仙境神剑》《与女囚有约》。作品曾入围老舍散文作品奖,并几十次在全国征文获奖。散文集《走进蓬莱》获2012年蓬莱市政府颁发的特别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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