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有关系”（好讨厌这句话）

去年产检的时候，认识一个预产期和我差不多的妈妈。快生的时候，她打听了一个医生排名，还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我要剖腹产，我家里有关系，给我找了产科排名第一的主任，给我做手术。”“我家里有关系……”我听完瑟瑟发抖，我从小到大最讨厌听到这句话了，因为我们家从来都没关系。别说是在无亲无故的杭州了，就算在老家，也没有。我也不喜欢这种找关系办事的操作，但是我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会显得我特别不合时宜，特别不知好歹。我只是忍不住想，会不会因为我没有关系，我就得不到完善的照顾？会不会因为我没关系，就被随便地对待？

不过，也算得到了一个有价值的消息：这位主任，业务是公认的出色。那我可以挂她的号，让她帮我判断一下，我是顺产好，还是剖腹产好。我的麻烦在于，我个子小，骨盆小，挂了几个医生，有的说我要剖腹产，有的犹犹豫豫地说，想剖腹产也可以，搞得我拿不定主意。

这件事的后来的进展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们同时挂了这位主任的号，没关系的我被骂得狗血淋头，有关系的她也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止我们，我还听见排在我前面和后面面诊的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这位主任说话特别冲，你问一句话，会被她怼三句，我从她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快哭了。 比如我说：之前的医生说，我的骨盆指标太小，有两个还低于顺产最低标准，可能要剖腹产。我自己也查了，这也是一个剖腹产指征。 她：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的，你去找谁，不相信我的干嘛来挂我的号，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我怕痛。 她：生孩子哪有不痛的，你问你妈妈，生你痛不痛。 她坚持我可以顺产，理由是我个子虽然小，但是胎儿也不大，而且胎位也很正。 她还丢给我一句话，下周同一天再挂她的号，她再判断，如果在那之前我肚子痛，可以去住院部找她，她给我开绿灯。

后来我宫缩受不了，几次要求剖腹产。她都哄着我，不让我剖：

“你肚子不痛就开一指半了，你肯定是生得快的那种”

“等你宫口开三指，就能打无痛了，到时候就不痛了”

“能顺产就顺产，顺产好，你以为剖腹产不痛啊，剖腹产之后更痛”

“你能生，不要剖”……

最后，我顺产生的娃，进产房半个小时不到就生出来了，产后少受了不少罪，说实话我挺感谢她的。

而且，她好像并没有因为我没有关系，而不管我。我体会到了她的医者父母心。

她让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信心。

哎呀，我不是想写这个，怎么一不小心就打开记忆闸门，写成了产房回忆录。 我听过很多很多次“我家里有关系”，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大家谈论找工作的事，一个同学冷不防说：“我家里有关系，会给我安排到XX公司上班。”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总是体会到一种混杂着自卑、难过、觉得这是不好的行为但是不好意思指出来的复杂情绪。

自卑是因为我们家从来都没有关系，我家里也从来没有人会给我充当类似的保护人角色； 难过是因为有人通过这种方式作弊，我面对的是一个没有公平竞争的世界。

觉得这是不好的行为但是不好意思指出来一方面是碍于情面，另一方面这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是一种很常见的做法。常见的做法不等于正确的做法，但是一种做法太常见、太主流，就会具有一种迷惑性，让人把它当成正常和正确的行为。

今天我想说出，我从小到大都没敢说出口的话。 我们中国人喜欢找关系，找关系其实就是绕过制度和规则，通过人情关系或者利益输送，享受某种特权。 中国人讨厌靠关系，仅限于自己没关系的时候。中国人讨厌特权，仅限于自己没特权的时候。如果是自己能享受特权，不仅欢迎，而且有优越感。 “切，TA靠关系的”，如果是别人享受特权，就鄙夷。“我家里有关系”，如果是自己享受特权，不仅得意，还不以之为耻。

我不喜欢一切找关系、破坏规则的行为。 我希望有一天有人说出：“我家里有关系”的时候，听的人不是羡慕，而是以之为耻，说的人无法得意，因为全社会都以之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