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详解诺奖百年：中国作家离诺奖距离比以前近多了（残雪等人具有跟世界文学对话的）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就像打来的一道强光一样，聚焦到获奖作家身上，也为全世界的读者点亮了一个阅读的方向。北京时间10月10日晚七点，瑞典学院宣布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一夜之间，这两位作家的名字“出圈”，成为大众瞩目的焦点。如果更深阅读他们，走近他们，汲取他们作品的营养，了解他们的个性，这值得我们花费时间探究。

封面新闻记者专访到著名作家、文学批评家邱华栋先生。邱华栋有着多年积累的丰富阅读经验和超常敏锐的眼光，作家独有的触觉，他曾出版《亲近文学大师的七十二堂课》，深度解析普鲁斯特、乔伊斯、福克纳、海明威等72位现当代世界级文学大师，“拆解”创作秘诀精髓，捕捉其隐秘的创作心灵脉动。早在十多年前，邱华栋还曾写过一篇《谁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种子选手》文章，从文学等多个角度分析他认为谁有可能获诺奖。在他提到的30多位作家名单上，已经有12位获奖。其中彼得·汉德克就是邱华栋最看好的前几位作家之一。

与汉德克交流中的邱华栋

封面新闻：邱老师您好，彼得·汉德克曾在2016年来到中国进行文学交流活动。其中北京站，您和戴锦华老师一起与汉德克进行了对谈。就您的现场感受，他是一个怎样气质的人？

邱华栋：他非常好玩、语言幽默、直率。比如举个小例子，我在现场介绍嘉宾时，提到某位“艺术评论家”。汉德克就笑着说，啊，还有艺术评论家这个职业啊，这个职业在现代社会还能存在啊。 我解释说，其实人家也有本职职业，是大学教授。他就很有趣，还做鬼脸。当时他已经74岁了。但是显得很有活力、身体很敏捷。

汉德克

女性写作越来越厉害

预测在本世纪将有30多个女作家得诺奖

封面新闻：您对世界文学的阅读往往是超前、敏锐的。彼得·汉德克是什么时候进入你的阅读视野的？

邱华栋：我很早就看到他的作品。他早年写过诗，主要以剧作出名。后期转到小说和散文上。他在电影、美术评论上，都有很高的修养，可以说，是一个全才，各种文体都能写。但他成就最高的剧本和小说。

封面新闻：在不少人看来，彼得·汉德克是一个有争议的作家。他的争议点主要在哪？

邱华栋：争议主要在两个方面。第一，文学姿态上的叛逆性。德国有一个文学“四七社”。非常有名。是战后德国最重要的文学社团。现在还在。很多诺奖得主都是这个文学社的成员。1970年代初，才30多岁的汉德克去参加这个社团活动。他直率批评成名的大作家，没活力。让很多人非常吃惊。当然，君特格拉斯非常赞赏他，认为他的批评和判断有道理。1972年，汉德克就推出了他的经典之作《骂观众》，跟骂那些成名的大作家语气是一样的。

第二个争议点在于他的政治社会观点。他支持南联盟，支持米洛舍维奇。他很执着，专门去南联盟徒步旅行，写游记。有深入的观察和思考。当时欧洲尤其是德国打击南联盟，彼得汉德克就持批评态度。米洛舍维奇去世，他还去出席了葬礼。这样的话，导致汉德克跟很多欧洲人的观念有差异。我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争议点，导致他虽然呼声很高而且实力上早就能得诺奖，却一直没有得的原因之一吧。

封面新闻：今年听到他得奖，你的感受如何？

邱华栋：我确实一开始还有点小诧异。但我马上明白了。因为我想起来，从去年到今年，瑞典学院增加了几个院士。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人员构成有变化。他们从外面请了评委。或许以前的评委在意他那些争议点，而现在的评委不那么在意了。

封面新闻：从首届1901年颁发至今，诺贝尔文学奖已经有近120年的历史了。您作为文学批评家，对这个奖有怎样的认知和评价？

邱华栋：毫无疑问，诺贝尔文学奖还是目前世界上影响最大的文学奖。在这次揭晓两届获奖人选出来之前，我就有预测，肯定至少会有一位女作家。在上一个100年，获诺奖的女作家总共只有9位。随着现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女性写作越来越厉害的状况，女性写作必然会得到更多关注。我预测，在本世纪这个百年，将会有30多个女作家得诺奖。

波兰文学为什么这么强？已有5位诺奖作家

波兰百年历史动荡，被他们以文学的方式呈现出来

封面新闻：让我们谈谈另外一位获奖者：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吧。她是什么时候进入你的阅读视野的？

托卡尔丘克

邱华栋：三年前，我在台湾曾看到她两本书 《太古和其他时间》《梦的剪贴本》。此前我没听说过。买来一读，感到非常独特。非常现代主义，是梦的方式反衬历史和现实。我就很欣赏。

封面新闻：我发现，这是波兰第五位获得诺奖的作家了（亨利克·显克维支 ；弗拉迪斯拉夫·莱蒙特；切斯瓦夫·米沃什；斯瓦娃·辛波斯卡；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还有两个波兰裔作家，以色列犹太作家阿格农1888年出生于波兰。美国作家艾萨克.辛格1904年生于波兰，也是诺奖得主。波兰的文学为什么这么强？

邱华栋：波兰是一个文学大国。这跟他们国家的历史、政治、地理分不开。最近一百年，波兰的历史很悲情。这跟它处在德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地理政治位置有关。我听一位相关研究的朋友说，波兰近些年在欧洲的地位越来越高了。他们正在谋求英法德之后欧洲第四大国的地位。每一个作家都是一个独特的个体。当然作家总是在特定时代、社会生活的人。他们的作品从文学的角度也能折射出历史和民族特性。从亨利克·显克维支的历史书写，弗拉迪斯拉夫·莱蒙特对波兰农民的表达，到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诗歌中对苏联对波兰的影响，斯瓦娃·辛波斯卡对心灵的诗意追求，再到刚刚得奖的奥尔加·托卡尔丘克通过梦境对超越境界的探索，我们能清晰看出历史、时间的线索和痕迹。可以说，波兰百年历史动荡，被他们以文学的方式呈现出来，从他们文学中表现出的对人物心灵变化呈现出来。

赔率榜不完全是无稽之谈

中国作家跟诺奖的距离比以前近多了

封面新闻：今年在国外的一些预测赔率榜上，中国作家残雪也在榜上。这也成为一个话题热门。您如何看待？

邱华栋：包括残雪、余华、杨炼等好几个中国作家都出现在了赔率榜上。坦白说，我认为，我们这些中国作家得奖也确实有一定希望。从实力上来说，残雪跟莫言、余华，乃至阿来、王安忆、杨炼等都具有跟世界文学对话的能力。但是我们也不得不说，诺奖也有它自身的局限。它是来自欧洲的奖。有欧洲的人文判断。有它自己的一定傲慢。评委们对欧洲以外的作家，是比较苛刻的。但总体来说，中国作家跟诺奖的距离比以前近多了。中国作家近些年的整体实力提升了 。像余华的书，海外翻译版很多的。

封面新闻：不少人批评赔率榜完全不靠谱。您怎么看？

邱华栋：也不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估计一些人是有“内线”的。评委们都是大活人，他们在评选之前要读书，他们在读哪些书，都可能被一些人捕捉到。成为猜测的一个参考点。我估计，中国作家的书，一些评委应该也在看。

封面新闻：总体来说，我们的作家和读者，应该以怎样的心态对待诺奖，才最合宜？

邱华栋：莫言得奖之前，很多人会焦虑：为什么中国人得不到诺贝尔文学奖？ 现在，国人对待诺贝尔文学奖，不像以前那么焦虑了，平和了很多。我认为这是好事。

封面新闻：在当下这个时代，严肃文学、经典文学，对我们的意义是怎样的？我们该怎么更好地阅读这些诺奖作品？

邱华栋：人不是浅薄的动物。人的灵性导致人会有深度的精神追求。追求深度、追求超越，是人的一个本性。 刚好文学、 哲学领域的工作，是人类追求精神世界的重要努力方向。而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是这方面努力并收获丰硕成果的一部分人。值得我们去阅读。他们的作品是滋养人类灵魂的一道道精美菜肴。当然，毕竟大家都精力和时间都有限，那么多诺奖作家，每一个获奖作家又出了很多书。比如汉德克已经有50多部著作，托卡尔丘克光长篇就有七八部。挑一本细读书，其实也可以。我建议大家尽量慢读、精读、 细读。

邱华栋详解诺奖百年：中国作家离诺奖距离比以前近多了 残雪等人具有跟世界文学对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