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狼图腾》看文明的较量
文/大鱼说小事
《狼图腾》这部小说出版于2004年，正式出版了500多万册，仅查获的盗版就达1600多万册，并译成各种文字流传110多个国家，还拍成了电影。从影响力上看，这可能是近几十年来中国最成功的小说之一。想来不少读者都看过该书。
有人说，“这是一部因狼而起的关于游牧民族生存哲学重新认识的大书。这个命题已存在了几千年，拥有儒教文化的汉民族却从来未敢正视过它，因为它直逼儒家文化民族性格深处的弱性。”
大鱼不知道中国民族性格最深处的弱性是什么，只想小声先问一句：“中华民族性格是什么？”
这部小说引发的争议也不小，事实上这种争议来自于各种文明对“狼文化”的认同感。与其说出生于1946年的作者，21岁被下放到蒙古草原当知青，描写的是狼内心的团结、义气、幽怨、孤独和残暴，不如说是在描写作者内心最深处中个人心境的写照。
首先蒙古人是不承认小说中的描述。所有草原上的人都对狼恨之入骨，不可能建立起对狼的图腾，更不可能如小说中所写的那样，建立起依靠狼灭杀草原鼠、黄羊、旱獭、野兔、狐狸等来建立生态平衡；蒙古人崇尚的是腾格里，天葬的时候更希望老鹰来啄走尸体而不是被狼吃掉。尽管小说用很多情节描述了蒙古人对狼的敬畏，但其实说那是一种讨厌和恐惧更确切。
其次是和作者一同下乡的知青对作者所描述的蒙古人关于狼的情感是不认同的。写过《血色黄昏》的老鬼说：“不只是我，身边所有到过内蒙古牧区插队的老知青们，也都接受不了这本书。因为它虚构了一个事实，虚构了一种文化。蒙古族牧民非但不以狼为图腾，而且对狼是格杀勿论的。”中国社科院博导刘小萌说：“文学作品允许发挥主观创造性的虚构，但不能违背起码的历史记载和牧区的实际生活。我在内蒙古插队五年，从未听到牧民对狼有一句好话。狼只要一有接近羊群的机会，即便它已经吃得很饱，也要把所有羊的喉咙咬断致死。狼的本性在我看来，就是凶残、暴戾、贪婪。”
第三是一部分外国学者对这部书体现出来的法西斯主义深表忧虑，如同他们不太理解的，在全世界已经如过街老鼠的希特勒思想竟然会在21世纪的中国得到推崇一样，如同德国汉学家说的，“这本书让中国丢脸”。——事实上，我们今天很多网民包括一些媒体的发言和文章，本质上就是希特勒的思想。我们不知道，仅仅是因为我们已经身在其中多年，并引以为荣；也从来没有一个文明国家对希特勒的评价会有中国这么大的分歧。
大鱼在80年代时，正赶上“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口号刚刚提出，上边号召学生采集松籽支援大西北。因为任务催得紧，这活儿只能在放学后去干。当时我骑一台和我身材很不相称的大28自行车，去老家一个叫“老海梁”的地方采松籽，那是很大的一处60年代大炼钢铁之后残留下来的、比较原始的松林。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触到狼。进入林中后因为没有路了，只能推着车走。松林中蘑菇、山鸡、野兔随处可见，一阵风刮过，松涛声此起彼伏，不知名的鸟儿啁啾不停。天籁如此神奇，让我沉醉其中，刚好走累了，松籽也采集到足够交几份任务，于是坐下来歇一歇，顺便享受一下这大自然的微风拂面和松林中特有的一种芳香。这时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两只小狗在玩耍，扑来滚去的直到我身边。我还在纳闷这样接近原始森林的地方还有狗，突然后背一阵发凉：侧前方十多米远外，一块石头后面的草窠里，一双幽幽放着说不准是绿光还是蓝光的眼睛正在看着我。我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遇到狼了，那两只“小狗”是狼嵬子。怕它误会我，也怕它还没吃过饭，就这样静了几分钟。正是黄昏时分，天正渐渐黑下来。我慢慢站起来推上自行车向相反的方向走，连辛辛苦苦捡的蘑菇都没来得及放在后架上，好在装松籽的袋子还挂在前把上悠荡着。万幸那匹成年母狼没有攻击我的意思。走出松林时已经是全身大汗。到家后就开始发烧，这次可是吓得不轻。如果你在野外有过看到狼的经历，就知道那种恐惧。
不管对《狼图腾》这部书有多大的负面评价，“狼文化”作为一个概念被整理发掘出来了。在企业界，直到今天，建立狼文化的价值观和企业文化都很盛行。正是在这样思维的引导下，很多企业花不少钱给文化骗子，搞出很离奇古怪的、逼迫员工放弃个人尊严的魔鬼式训练。我说，你对员工好一点，员工会努力回报的，但你想把他培养成狼，不怕遭到反噬吗？
过去企业的办公室都是按部门独立的房间或楼层，后来兴起团队精神至上的大排档大通铺式的集体办公，再后来发现GOOGLE之类的企业又已经改成更注重隐私性和更有个性的封闭式办公了……就这样，我们总是试图跟上形势，却总是离形势差半步。“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而这半步，可能就是永远的距离。
无论如何 ，自《狼图腾》后，狼文化在已经喝狼奶长大的几代中国人开始更加深入人心。大鱼因为年轻时和狼的那一次近距离接触，对狼和狼文化只能是敬而远之，它们小时候和狗一样温柔可爱，长大了吃人。如果你对狼很亲切，那大鱼只能说，那是因为你没有在野外和狼有过近距离接触，你不懂得，狼群吃过人的地方，会和猫吃老鼠一样，连一点点痕迹都不留下，毛发都吃尽，血迹都舔光。
有不少词汇和句子，这里是不能顺利写出来的，不是因为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字沟通上的障碍，而是你知道的原因。我们觉得今天的社会很正常，但是，小而言之，不时有今年4月27日陕西米脂袭击学生致9人死亡、4月24日广东清远KTV纵火案造成18人遇难的不幸发生；大而言之，被其他文明社会不能容忍的一些思潮还在我们的生活中被奉为圭臬，成为正朔。
这60多年是一种文明的较量，只是现在中国的武器和手段不是秦皇汉武时的开疆拓土，也不是汉族差点被屠戮成少数民族时的冉闵杀胡，更不是宋明两代的发展自由经济，也不是哪怕是清朝的“咸与维新”，而是露出了集体主义和大一统的狼牙。刘文学为了几个海椒与“坏人”搏斗牺牲、小姐妹为了几只羔羊冒着生命危险最后致残、赖宁为了救火献出生命，都曾经成为几代中国人的楷模。前段时间中国大规模地纪念马克思，吓到我不敢说话。马克思如果在世，会说让刘文学、小姐妹、赖宁如此奋不顾身，都是他的主意吗？这肯定不是他的主义。其实是，他的主义并不掌握在他本人手里，而是掌握在解释他的人手里。马克思最痛恨的东西，正在大行其道，但是却被称为是遵守了他的教导，他如果在世一定觉得很扎心，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中国近30多年的发展，主要在于不谈主义了。
谁拥有了解释权，谁就成为伟大者。这和“文革”中两派斗得你死我活，其实争的是解释权，他们都举着共同的语录本一样，根子里，还是看哪匹狼的身体更强悍，拳头更硬——搞来搞去，还是没有跳出弱肉强食的圈子。
所以在理想的大厦一经坍塌后，信仰迷失的社会又走向了最古老的拜金主义。这好像是一个圈子，“不知道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只知道在这圈中经过顺逆流。”如果今天还要重新树立起那杆露出獠牙的狼大旗，恐怕不少包括喝狼奶长大的人都长记性了，再没有哪个人去为几个海椒拼命，反而搞到路边那些和他们同命相怜的的老人倒地都没有人敢扶，离得远远地帮助报个警，已经算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了。
把眼睛放远一点，看看欧洲和美国的文明进程。
更早期的传承过程这里就不必说了，直到500多年前，东西方在战争和杀伐上都有着共同的野蛮史，只是中国的皇权维系更稳定，西方建立的长老院制度可以一书——这和明朝的内阁差不太多。研究历史最好像柏杨那样，采用同一时代发生了什么事情进行东西方对照，这样就可以看到中华历史文化传承的同时，也知道世界上同期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解欧美文明的诞生本末。
14世纪但丁的《神曲》具有启蒙意义，称得上是西方近代文明的曙光。只是从16世纪开始，西方政治文明才从黑暗的中世纪突破性地发展起来。英国的《权利法案》标志着君主立宪制开始在英国建立，为英国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扫清了道路，崇尚个体自由发展和科技之光兴起。
同期中国的大明王朝在李自成起义打击下，向满清拱手让出了江山，进入所谓盛世的清三代。华盛顿就职总统时正是中国的乾隆王朝。同为异族入侵，如果说蒙古铁蹄之下的中国还不断有抗争，并且蒙古因为征服的地方太多，没有自己的主流文化立国，蒙古人的开放政策还延续被征服区域文化的传承；那么经历满清的剃发易服之后，中原文明则是被彻底阉割了。中西方于此分道扬镳，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
所以我们讨论东西方文明的较量时，其实很大程度是讨论大清文化同西方的较量。大清文化是什么？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满屏幕的辫子戏告诉我们，奴才文化，大清文化这个最主要的特征在中国人来说已经深入骨髓。它和狼文化刚好相反，这也是逆反心理下，《狼图腾》一书能够风靡的原因——奴才和狼被我们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对懦弱者鄙薄欺负、对强悍者卑颜屈服的分裂性性格。于是我们就忘记了，狼是畜牲，是野兽，它没有思想和文化可言，它有的只是不择手段的弱肉强食。它幼小的时候可以像狗一样养着玩，它长大了会六亲不认咬它的恩人，所以中国人心理上不认同它，管恩将仇报的人叫“喂不熟的狼嵬子”——这是中国人的文化吗？
丛飞，生于辽宁省盘锦农村，歌手。他资助了183名贫困儿童，累计捐款捐物共计300多万元，2006年因胃癌去世，年仅37岁。他住院期间，还接到受资助者不断打来电话催他捐款，并且说：“不是说好要供到大学毕业吗？现在才初中就不拿钱了，这不是坑人吗？”——这才是“狼文化”最终的指向，也是今天不伦不类的剽窃篡改人家德国人思想、付诸实践后的后果之一。这肯定不是自古传颂、知恩图报的中国人的传统思想。中华文明如果没有如此多样化思想的承载，也不可能传承这么多年，但是不包括这种小人。
可以这样说，美国是欧洲文明的延续，尽管他们中也有纷争，但根子总相连。另一个对中国影响最深远的国度是介于东西方文化中间的俄国。如果你看过高尔基的三部曲，就知道信奉东正教的俄国人在这一百多年中都经历过什么。这个“战斗民族”今天依然保留着从沙皇到斯大林的传承，站在东西方文明冲突的桥头堡上。从叙利亚到朝鲜半岛，都能看到这种文明的较量。
我们在什么位置上，我们的传承是什么，却是需要好好思量一下。你总不能说马克思赞同刘文学吧？想一想，欧美这样的国家怎么评价刘文学？这是“大河有水小河满”和“小河无水大河干”的冲突，只是这大河不知道是谁人的大河，这水是谁的水。
文明的较量，最后是看族群中每个人的创造性能不能得到最大发挥，而不是以经济上的人口日常消费数量取胜。十几亿人口，创造性少于一个岛国日本，什么原因呢？是我们不够聪明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是我们文明的土壤不够支撑它长成好橘子。
这土壤缺失的水，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