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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昭昭岁月迟

句子大全 2023-11-28 05: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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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温良 新浪微博|一只温良

01顾昭昭回家的时候,夜暮都降临了,她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往熟悉的小区里面走,偶然一低头,看到手腕上手表的指针端端正正地指向了晚上十点。楼下的便利店还亮着灯,她站在方便面货架前,在红烧牛肉味和老坛酸菜味中间纠结了半天,最后咬咬牙一样拿了一桶下来,还顺手从冰柜里拿了一瓶两升的可乐去结账。老旧小区里的电梯也一样老旧,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红色的数字一点一点地跳跃着上升,莫名其妙地想到那个少年的评价,说这电梯运转时的声音像驴叫。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想什么来什么”,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顾昭昭就看到了少年熟悉的脸。陆明朗抱着膝盖蹲在她家门口,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她一下子笑起来,手自然地覆到他毛茸茸的头顶上:“小孩,你又离家出走了啊?”他还是不说话,偏过头来看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像丛林里的鹿。看得顾昭昭一下子心软下来,挥挥手,像是导游一样吆喝了一句:“来来来,进来吧。”陆明朗从喉咙里面逸出一个含糊的答应声,隔了半天却没有动静。拖鞋都换好的顾昭昭从屋里探出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皱了皱眉头,沮丧地轻声说了句:“我脚麻了,站不起来。”顾昭昭听了那句话,大声笑了起来。陆明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情不愿地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站起来,单脚蹦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去,说了这天晚上的第二句话:“我饿了。”她冲他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只有我刚买的泡面,老坛酸菜和红烧牛肉,你选一个吧。”“我要红烧牛肉。”“OK,那红烧牛肉味就归我咯。”陆明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咬着牙叫她的名字:“顾昭昭——!”少女鼓着腮帮子,眯起眼睛笑得狡黠:“老师没教过你对长辈要尊敬一点儿?姐姐给你泡面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顾昭昭,你厉害。”少年想站起身来捶她,可脚麻得整条腿都不听使唤。眼看着顾昭昭这次笑得更厉害了,他故意装作腿软,整个人往她那边倒去。顾昭昭想也没想就一把将他揽到怀里,隔着薄薄的秋季校服,他甚至能听到少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烈又温柔。他闭上眼睛,像是贪恋这一刻,直到带了共鸣的声音从胸膛传到他耳朵里面,是她带了不耐烦的抱怨:“我说,小孩,你还要在我怀里待多久?‘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你总听过吧?”开水壶中水烧开的声音自厨房响起,夜色掩饰住他脸上悄然出现的红晕,陆明朗惶然从她怀里退出来:“我去泡面。”“柜子里有火腿肠和卤蛋,帮我丢进去,谢谢。”顾昭昭好像完全不在意之前的事,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命令他。等到陆明朗端了两碗香气四溢的面出来时,惊异地发现她似乎睡着了。他伸出手把顾昭昭拍醒:“吃饭啦。”客厅通往阳台的门没关,白色的纱帘被夜风吹起又落下,露出一轮巨大的月亮。他一下子想起来,这天似乎是中秋节。“顾昭昭,中秋节快乐。”少女迷糊地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毫无攻击性的柔和笑容,回了他同样的一句:“哦……中秋节快乐。”那一瞬间,陆明朗第一百五十八次想,时光要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02这已经不是陆明朗第一次跑到顾昭昭家里面来了。顾昭昭不晓得少年是怎么想的,大抵是把她这里当成了二十四小时免费避风港。每次想到这儿,她就脑壳疼。当时她只是一时冲动“英雄救美”,谁知道会给自己日后招惹出这么大个麻烦?顾昭昭和他初次见面的雨夜,着实符合小说里面帅气多金的男主角拯救柔弱无助的女主角的环境设定。顾昭昭从小跟着舅舅长大,到了高中,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老公寓里。她从来就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性格,一个人住之后更像脱缰的自由的野马,在不知道第几个晚归的深夜,顾昭昭本来一个人戴着耳机在落雨的街道上走着,视线里面却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团黑影。少年校服都被淋湿了,两只手环抱着自己,她起初没敢靠近,以为他被冷晕了,等走近去看,才发现少年其实睁着眼睛,正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顾女侠为人仗义,当场热血上涌,摸遍口袋找到了一颗融化了一半的巧克力糖果塞到他手里:“小孩,吃糖。”少年缓了两秒才接过了糖。他突然转过头来,一双黑墨似的眼睛直直地望到她心里,声音喑哑地问她:“我吃了糖,你能把我带走吗?”顾昭昭一愣:“啊?”这什么新型回答?正常剧本里面都不是这么写的啊。顾昭昭平生最爱看武侠小说,没事儿时就要单曲循环听《好汉歌》,为人打抱不平的事儿她做得虽然多,但直接把人带回家里还是头一次。或许是因为雨夜寒凉,或许是因为少年的那一双眼睛,总之她脑袋发昏,把他带到家门口才想起来问他:“对了,小孩,你家住哪里?我明天送你回去。”少年披着她的校服,袖子被她在脖子前打了个结,像不伦不类的斗篷,他垂着眼睛说:“我没家。”“鬼扯!”顾昭昭笨手笨脚地泡板蓝根冲剂给他喝,“难不成你是从石头缝儿里迸出来的?连名字都没有的那种?”少年听了这句话倒是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同她讲:“我有名字,我叫陆明朗。”“‘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是《周易》里大吉的卦象呢,咱们两个倒是挺有缘分——张嘴把药喝了,你要是冻感冒了,搞不准责任还要算到我头上来。”陆明朗顺从地喝了那碗冲剂,露出那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你懂得还挺多。”顾昭昭不满地跳脚:“哎呀,你这小孩!我怎么也是正儿八经的高三学生!”她顺手把桌子上撕得乱七八糟的药剂袋子揉成一团,视线不经意间看到正好翻在外面的生产日期,动作一下子急促了起来。本以为谈话到此结束的陆明朗刚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就被一股大力拽着手腕拖到了公寓卫生间的马桶前面。少女看起来像是在尽力组织语言,不过显然失败了,踌躇了半天只气壮山河地吼了一句:“给我吐!”陆明朗一脸蒙地看着她。顾昭昭的五官都快要皱在一起了,犹豫了一下,难以启齿地对他解释:“那个,板蓝根过、过期了……”陆明朗傻眼了。如果非要把人与人之间的每种交集都穷根究底出相遇和别离,那么这样一个潮湿的雨夜,沾染着少女清甜软糯气息的家,笨手笨脚冲开的过期板蓝根冲剂,大概就是顾昭昭和陆明朗初次见面的全部了。只不过那个时候顾昭昭只把陆明朗当成平凡岁月里,不小心闯入她人生里的普通过客,谁知道后来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才叫她意识到,这只是他们两个人漫长相遇的开头片段。03第二天顾昭昭打着哈欠从自己的小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陆明朗已经走了。前一天晚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泡面盒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厨房的水池旁摆着洗刷干净的杯子和碗筷,他甚至把前天堆放的垃圾都一并收拾走了。她见怪不怪,掬了一捧清水往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把一晚上没动过的书包甩到肩膀上,风驰电掣地骑车上学去了。被陆明朗那家伙一闹,她又忘了写作业布置的英语卷子,偏偏班主任是教英语的,到了学校自然是被他拎着衣领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一顿。中年男人连教育的话说出来都千篇一律,顾昭昭耷拉着眼皮忍住困意嗯嗯啊啊地应着,直到听了最后宣判式的一句“以后每周一三五六,到我和数学老师的补习班来跟着听课,我们不收你的钱,只要你给我把知识学好就行”,少女猛地睁大眼睛。那年头,学校里的老师偷偷在外面开补习班赚外快的事情屡见不鲜,上课都明里暗里为自己的补习班宣传。顾昭昭本着“没钱、没时间、没兴趣”的“三没”原则,高中三年愣是没上过一堂补习课。如今大好的夜晚时间被班主任不容置喙地抢去学习,顾昭昭下意识就开始编造拒绝的理由。班主任完全没看出她的不情不愿,拍着她的肩膀留下一句“别辜负我们的期待”,就满意地离开了,害得顾昭昭郁郁寡欢了一整天。晚上放学后她故意拖拖拉拉出了教室,取了自行车也不骑,推着走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上,冷不防被人拍了肩膀。她被吓得险些弃车逃跑,一回头却发现是隔壁班玩得好的兄弟姚琛。顾昭昭像是找到了救星,气愤地唠叨了一路老班有多么惨无人道,男生自然地同她勾肩搭背着打算安慰她,只是他的手还没放上去两秒,就被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打断:“放开她。”两个人齐齐偏头,就看到了站在路边脸色晦暗不明的陆明朗。姚琛比陆明朗高了两个年级,少年整个人看起来都比他小了一圈儿。姚琛上下扫视了陆明朗一通,最后视线定格在少年校服的金属校牌上,笑了一声:“厉害啊,顾昭昭,你连高一赫赫有名的小学弟都下得去毒手。”“你瞎说什么!”她一拳砸在他的书包上,眼睛里面却半点儿恼意都没有,“只是邻居家的小孩,估计看我回来晚了,担心我呢。”姚琛满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头,吹着口哨骑车离开,于是后半程和她并行的人变成了陆明朗。她依旧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像他每一次突然出现她都没有问过缘由。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陆明朗难得主动挑起话头,打破沉默:“顾昭昭,你能不能别叫我小孩了?我也就比你小两岁而已。”她伸出手去又要摸他的发顶,被少年闪身躲开。话题卡在了那里,空气重新归于安静,直到顾昭昭到了自己家楼下,挑眉问他:“你不跟我上楼?”少年才低着头把踌躇了一路的话说出来:“顾昭昭,你要是真的不想去补习班,我可以教你,反正我都会。”他跟了她一路,把少女那些抱怨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顾昭昭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她含含糊糊应下来,错过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清澈的黑色眸子里闪烁着的细碎期待,像天上星。04陆明朗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拿了高三的课本教她数学,只可惜顾昭昭学习思维完全不灵光,一道题翻来覆去讲了三次她还是一脸懵懂。他包揽下了顾昭昭的全科补习重任,甚至尽职尽责地给她制定了一个高考一百天冲刺表,为了让她好好学习,每天变着花样儿用她喜欢的饮料、糖果诱惑她,活像逗小孩子。顾昭昭只觉得这些天下来,自己的地位直线下降。在又一次因为求错了导数被陆明朗用笔敲脑袋时,少女不满地反抗了一句:“你看看你,就是仗着自己智商高,哪里有点儿小孩的样子!”陆明朗抿着嘴角嗤了一声,学着她的话回她:“你又哪里有点儿姐姐的样子?笨死了。”补课的事儿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高三和高一年级都炸开了锅。顾昭昭班级的门槛简直要被蜂拥而至的小女生踏破了,拜托她转交给陆明朗的卡片和礼物多得要拿箱子装,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陆明朗这么受人欢迎。就连同桌都半是遗憾地抱怨:“你住的那个小区我家当年险些就买了!要是知道陆明朗这号人物住在里面,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换到别处啊!”大概是因为初次见面时他太狼狈,相处时又永远是互怼状态,她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陆明朗真实的样子。那天晚上照例听陆明朗给她讲知识点,她的眼睛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你不看卷子看我的脸干什么?”台灯柔软的黄色光亮打在少年的侧脸上,她这才发现,少年的脸是带着青涩稚气的英俊。少年生了一副好皮囊,偏偏上帝宠爱他,连智商都逆天,着实有吸引人的资本。顾昭昭话不过大脑,张嘴就说:“你好看啊。”嘴边那些未出口的讽刺一下子被卡在喉咙里,陆明朗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火炉烤过,越发燥热起来,大脑宕机一样组织不出语言来:“我……你、你给我好好学习。”这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顾昭昭翻着白眼拿笔戳着手下的模拟题:“知道啦,选C!选C啦!”高考那两天,高考生人人都绷着神经,除了顾昭昭,她依旧吊儿郎当。对上站在考场外面的少年那一双紧张的眼睛时,她还不忘同他开玩笑:“怎么搞得参加高考的人像是你一样?”陆明朗懒得理她,抓紧最后的机会絮絮叨叨:“数学选择和填空的压轴题不要浪费时间做了,把时间留给简单的大题,步骤尽量多写一点儿,这样给分也会多一点儿……”顾昭昭笑着剥了一颗他塞给她的巧克力到他嘴里:“放心啦。”后来人回忆那一年的高考,都说那届学生幸运,遇上了十年来最简单的一套题。他问顾昭昭也问不出什么来,少女耸耸肩,说:“反正难不难我都那个样子。”出了考点,她就拔腿冲向聚会地点。后来甚至逃了散伙饭,单独和姚琛、陆明朗出去吃大排档。烤串的香气飘在夏夜滚烫的风中,玻璃杯里冰冰凉凉的啤酒因为碰杯的动作,震出一串一串气泡,空气里都是压抑着的自由味道。顾昭昭看起来开心极了,一次又一次地和两个人干杯,咧开嘴笑得十分放肆:“解放啦!终于可以谈恋爱啦!”姚琛一口啤酒差点儿没喷出来,丢了个鸡翅到她盘子里,笑着骂她:“德行。”陆明朗小口小口地抿着果汁,沉默地看着两个人亲密互动,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顾昭昭醉成了无骨动物,软趴趴地瘫在陆明朗的后背上,人也不老实,握着拳头这里敲敲,那里打打,嘴里还时不时感慨两句:“小孩,你长大了啊。”陆明朗不想和醉鬼讲道理,沉默不语地背着她,两个人走过一盏又一盏路灯,走过老旧小区破败的花圃,走进吱吱叫着电梯,一直走回他来过无数次的她家里。“顾昭昭,”他摇了摇女生的手臂叫她的名字,“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她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陆明朗叹了口气:“算了。”那时他想着,以后再说吧,想说的话总是有机会说的。只是少年终归是少年心性,以为能构成阻挠的不过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却忽略了早已埋下伏笔的命运和难料的世事。05算起来,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是两个人相遇以来最轻松的相处时光。顾昭昭拖着他去游乐场,在海盗船的船尾处张开双臂大叫着荡下去,在仅剩下一件雨衣的“激流勇进”设备上和他争抢着那一件塑料雨衣,最后两个人都湿了彻底,在疾速行驶的过山车上一边尖叫一边大笑。少女的脸庞上面全是肆意热烈的明媚笑容,连一向不喜欢表露情绪的陆明朗都被感染了。最后她跑去买棉花糖,拜托他去占一个金色的旋转木马公主车,等她回来的时候,却赫然看到面无表情的清俊少年坐在一辆和他的气质完全不符合的,艳丽的粉红色马车里面。顾昭昭当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棉花糖都差点儿被她丢在地上。陆明朗从车里站起来,无措地看着她。听她忍着笑的解释后,他才搞清楚是自己占错了颜色。他刚想让她去坐她喜欢的金色马车,顾昭昭却一脸无所谓:“反正在里面也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子,就这个好了。”走出游乐场时已是黄昏,她挥挥手和少年告别,然后往公交车站走去,不经意回头时却看到少年还站在原地,和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她悄悄走过去,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情绪激烈的陆明朗。在她的印象里面,陆明朗永远是冷静理智、沉默寡言的。她第一次看到他声嘶力竭地同人吵架。少年红着眼眶,声音都嘶哑了,像一头要保护自己的受伤小兽。从断断续续的争吵里,顾昭昭大概听明白了少年一直以来“离家出走”的缘由。不成熟的父母总是会把自身的负面情绪和对生活的不满意,无休止地发泄到孩子身上,从来没有考虑过孩子的感受。这次女人找过来,大抵是办理离婚手续后未经他同意,私自把他的抚养权争到自己手里,还要带他离开。等到女人骂骂咧咧地离去,少年脱力一般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膝盖。顾昭昭走了上去。那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那个时候转头了,庆幸自己口袋里有随手买的橘子味硬糖。她冲他伸出手,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小孩,吃糖。”陆明朗在顾昭昭的小房子里面住了下来。他趁父母不在家,把所有的个人用品胡乱塞到箱子里,拖到了顾昭昭那儿,平常就睡在她那张小沙发上。白天他去自习室自习,她去楼下的奶茶店打工,晚上他们缩在小沙发上吃她点的外卖,喝店里面没卖完的奶茶,看缠缠绵绵的狗血八点档,生活平淡,偏偏是他贪恋的温暖岁月。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陆母打他的电话他从不接听,自习室也因为躲避她而换了好几个,她急于带儿子逃离这座城市,竟然以陆明朗失踪为名报了警。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是晚餐时间,顾昭昭以为是外卖小哥,刚拧开门就被外面的架势吓到了。陆母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指着陆明朗的鼻子就是一通指责:“好啊,陆明朗,你长大了,出息了是吧!躲着我,还跟小姑娘住在一起?这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你知不知道?你跟着你爸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别说了。”少年从沙发上站起来挡到顾昭昭身前,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给我两个小时,我今天晚上就和你走。”顾昭昭疑惑于他轻而易举的屈服,又从他眼睛里面露出的深沉疲惫中找到了答案。十分钟的短暂对峙像是梦境,直到少年已经开始动手收拾起了行李,她都没反应过来。少年沉默地把为数不多的东西重新塞回箱子里,走到她面前没头没脑说上了一句:“对了,顾昭昭,之前那一封信,是我写的。”高考刚结束的那几天,她去看家里的信箱,发现了一封匿名的信。信是打印体,只有短短的一个问句:可不可以等我两年?那时她还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自己桃花旺,开玩笑说没准儿两年之后就有哪个总裁开着玛莎拉蒂,带她住上五百平方米的大洋房,他还扯着嘴角笑她痴心妄想。此刻,少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声音轻柔而郑重:“顾昭昭。”06“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顾昭昭没料到他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她愣了两秒,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少年的眼睛像沉静的海,一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此也就错过了他眼里亮光坠落,归于黯淡的那一瞬。其实,若是她摇头或者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他都想追问一句,能不能等等他。可少女点头点得如此坚决,他喉咙里面未说出口的话一瞬间哽住了。“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报给你的。”他把行李箱拉到屋子外面,规规矩矩地给她鞠了个礼貌的躬。电视里面放着音乐类节目,选手正唱着歌,里面有这样两句:“有些消逝/犹如全世界巨大的失落……”可有些告别,也渺小得甚至无人知晓。陆明朗和顾昭昭的告别,就是渺小得无人知晓的告别。那天以后,从前一天见八百次的两个人逐渐断了联系,只有空间里偶尔的点赞提醒会告诉她,在她的生命里面,曾经有一个叫陆明朗少年的存在过。她也通过身边人一点一点儿地了解到了他的一些近况。比如,他令众人跌破眼镜,选择了艺考,又毫不意外地考上了最好的传媒大学进修导演系。又比如,他身边追他的女孩子络绎不绝,他却如同高岭之花,丝毫不动凡心。还比如……其实不是没有联系方式,两个人QQ、微信、电话号码都彼此知晓,只是顾昭昭怕影响他学习,陆明朗怕打扰她新的大学生活,两个人愣是没说过几句话。她都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怎么会在一瞬间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好像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种特别的默契,把那一次告别当成了永远的告别,把不见面和不联系画上了等号。曾经靠近学校的老公寓被她退了租,大部分的假期她都留在学校住宿,打一些零工,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到从前的城市里和舅舅一起。陆明朗依旧是实验中学的传说,连带着顾昭昭都沾了光。学弟、学妹们口耳相传着他们两个的故事,传到最后,虚构的内容早已经掩盖了真实,她听了都像是在听别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认真回忆起来,她对陆明朗,好像从来没有真实地感受到心动过。她只是习惯,习惯陆明朗的每一次突然出现,习惯他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微弱依赖,习惯保护他,习惯对他好,习惯她的人生里面有少年的存在。可是在那一年,他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鬼使神差地点头,脑子里面浮现的却是他的脸。那个时候的顾昭昭以为她的点头只是一时神经错乱,同她在面对他时错乱过的无数次一样。当时他没有追问下去,她也就默契地当作这事情翻篇结束了。她花了好多年才搞清楚,对于有些人来说,习惯和喜欢,其实也是可以画等号的。07又过了些年,陆明朗的名字被传遍了。他作为监制的一部电影,刚一上映就拿下了极高的票房,甚至一路包揽了众多老导演都未曾得过的奖项。媒体采访创作团队,由于他的外形太抢眼,虽然没说过几句话,却也火遍全网。制作团队敢于挑战,在一众色彩明亮的电影滤镜里偏偏执着地挑战黑白影片。电影是现实主义题材,聚焦在作为主角的小人物身上,另辟蹊径,却最能引起观众的共鸣。许多观众写影评说是哭着走出电影院的,并且都表示想要二刷三刷。媒体提出的各种问题里,难免会问到为什么会创作另类的黑白电影,陆明朗礼貌地微笑着,毫不避讳地回答:“是我的提议。因为基于我的个人状况……其实我隐藏得很好,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是全色盲患者。”他把以包装纸颜色作为区别的棒棒糖买错,上错了粉红色的旋转木马的公主车,其实不是因为粗心大意,而是因为他分辨不清颜色。他的名字叫明朗,可他的世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单调的黑白两色。并非没抱怨过命运,抱怨命运给了他乏味的生活体验,抱怨命运给他不幸福的家庭,少年叛逆时,他甚至幼稚地想过以结束生命的方式逃避命运带给他的苦难,直到后来他遇见了顾昭昭。肆意的明媚少女,才是他生命里面最热烈的颜色。他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内心的阴郁,可不代表他就如同她一样阳光。尽管他真切地想要渴求她等一等他,也问过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但其实他那样理智,从来都知道真实的他们差别太大,即使真的在一起,也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初次见面时,她惊喜地说他们的名字有缘分,可事实上,从开头就注定分别的故事,才是陆明朗和顾昭昭的故事。还有最后一个藏在他心里的瞬间,是在刚分别的第二年,陆明朗高考结束的时候,其实他们是见过一面的。告白的话在他喉咙里面滚了太多次,平常的语句都带了少年炙热的温度。他藏在楼下远离路灯的树后安静地等她。没过多久,沥青路上就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女生拎着塑料袋一晃一晃地哼着歌,背脊挺拔,和从前太多个夜晚买泡面和汽水的她重叠在一起,潇洒又美丽。那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语言和动作能力,铺天盖地而来的自卑驱散了他鼓起的微弱勇气,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就像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听闻她回来时,专程跑到楼下像傻子一样站了一夜一样。于是,他干脆低下了头。她一直没注意到他,自然地上了楼。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她也曾热烈地喜欢过他,而她也不曾知道从来阴郁的少年为了她,也想过要和世界握手言和。那次真的是他们之间相遇的全部了。电影最后的彩蛋里有电影主创的声音合集,不再是少年的他声音沉稳:“好像一直都没有好好地和你说过一次再见,如果你恰好看了这一场电影的话,和你郑重地说一声再见吧,还有谢谢你。”初次见面的潮湿雨夜,虽小却温暖的老旧房子,开着台灯铺满卷子的书桌,烤串旁边氤氲水汽的冰凉啤酒,过山车上的尖叫和大笑,冒着热气的方便面,白色纱帘后的月亮,沙发上熟睡的少女……相处的日子里的细枝末节像电影镜头般在他脑海里掠过。最后只剩下结束时沉默寂静的黑色。“说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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