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对话考古学者：聊了文明起源（也聊了考古人的日常）

一位追踪报道良渚考古发现长达近10年的记者，一位考古30年几乎挖遍了浙江新石器时代不同类型遗址的考古人，当他们相遇，会碰撞出怎样的思想火花？8月13日上午，在上海书展上，浙报集团钱江晚报文化记者马黎与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方向明从各自的专业领域出发，为读者奉献了一场良渚对话，语言平实，干货满满。

马黎和方向明是两位与良渚关系极其密切的人。

马黎追踪报道良渚考古发现长达近10年，她的良渚报道都刷出了很高的流量，大众通过她的报道开始了解良渚文明这个实证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圣地。她出版了两部有关良渚的著作，其中《看见5000年——良渚王国记事》正是浙江古籍出版社所出的新书。全国从事文物考古报道的媒体记者不少，但像马黎这样长期深入一线，追踪背后的故事，写作大量的、生动的文物考古报道，并重构生成适应大众阅读图书的记者，屈指可数。

方向明，良渚出土玉器的唯一线绘者，浙江考古线绘第一人。他是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考古30年，几乎挖遍了浙江新石器时代不同类型的遗址。他不光是考古专家，还是考古画家。由浙江古籍出版社的《良渚玉器线绘》，以考古线绘的形式反映良渚玉器的精微，传达良渚玉器的美，阐释良渚玉器中蕴含的精神信仰与神王世界，专业而普及，受到普遍赞誉。

方向明首先以“东亚大陆最早的文明——良渚”为题，用15分钟时间讲完了一部极简良渚史，包含五个方面的内容：良渚附合文明的三个重要特征，良渚的文明形态是怎么样的，为什么良渚会成为东亚大陆最早进入文明阶段的区域文明，良渚文明对中华文明的影响，以及良渚发现的历程。

马黎谈的是她如何和考古人一起解读良渚。她的自我定义是：良渚是她跟踪时间最长、记录最完整、探入最深的一个领域。从而见证了良渚考古突飞猛进的发现。而浙江省文物考古所所长刘斌对她的定义是：良渚考古的参与者、旁观者和传播者。

她从一片良渚古城的石头讲起，告诉我们，考古不是挖宝，也没有所谓的突然发现，但由一块石头发现了后来被誉为中华第一城的良渚古城的存在，由一串牛脚印解决了良渚王国后期的时间段问题。

这是考古人眼中的宝，也是马黎手中的好材料。她和考古人一起，搬弄一堆石头，为的是弄清古城石头的来源，如何施工，工程量有多大。她关注良渚玉琮的神人兽面像上，刻了六根手指的六指神人，还有玉琮上神人跑出眼圈的眼角。种种不常规的迹象和线索，引人发问：一件玉器，一件琮，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刻的？还是说，有多人参与？墓主人，是否也是琢玉者？ 这就是发现的越多，问题也就越多，永远不可能穷尽。考古不是问题的终极，而是问题的开始。

在对话环节，马黎首先就问了一个读者特别关心的问题：良渚人究竟有没有文字。这个问题其实方向明思考了很久，但从未公开说过。方向明认为，目前我国最早的系统文字是甲骨文，而甲骨文之前的文字是探究的目标。按目前系统文字需要具备稳定的形音义的特征来讲，良渚目前发现的各种符号的读音肯定是难以考证的。但是他认为应该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良渚人建立了高度发达的区域文明。他们有工程量超大的王城、水利系统，有不事耕作的贵族阶层，需要按受外围农民的粮食进献，如果没有用来记录的文字的话，各种测量、计算是难以进行的。而良渚人以统一的神人兽面像统摄一个环太湖流域巨大的版图，如果没有文字，光靠口传，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方向明说，讨论和判断（原始）文字的指标有四项：时间上反复出现，贯穿始终；空间上多处出现，在多种不同的载体上出现；形式上有多种象形和非象形等符号的组合；内容上有象形、指示等。目前已知的良渚成组的刻划符号具备文字的特征。他相信随着资料的积累，良渚的文字问题一定会被突破。

方向明的问题是：你作为一个长期与考古人打交道的记者，你眼中的考古人是怎么样的？马黎首先从今年高分填报北大考古专业的长沙钟同学谈起，由此感叹公众对考古行业的不了解。她列举了良渚博物院、河姆渡遗址博物馆等说明，如果没有考古人的工作，这些博物馆就将不存在，考古人用一铲一铲构建我们的人文大历史。

在以前的采访中，她知道，考古人一年365天，有280天是在野外，他们不是一直的挖土，还要跟各种关系打交道，有时候像包工头，有时候像调解员，非情商与智商兼具者，不可胜任。另外，考古行业普遍面临活多人少的状况，据介绍，全国的考古领队不足1000人，复工复产至今，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已经接受考古调查勘探、发掘等项目170多个，但是从事一线田野考古岗位的仅40余位。

马黎的第二个问题是，良渚在中华文明起源中的地位是怎么的？方向明认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归纳了12个字：多元一体，兼容并蓄，延绵不断。在距今五六千年的时候，黄河流域、长江中游地区、西辽河流域等多地出现了文明的迹象。这些文明的迹象又体现在许多方面，社会复杂化是最为集中的体现，通过大型工程、礼仪用品充分地反映出来，在这个进程当中，良渚先行了一步。

【来源：浙报融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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