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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课:逐句解剖白先勇《永远的尹雪艳》第2讲

句子大全 2023-12-07 05:5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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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课人 | 尹沽城

在第一讲里,我谈了白先勇是怎么塑造尹雪艳这个人物的,尤其是她的迷人。回顾第一讲,戳链接:小说课:逐句解剖白先勇《永远的尹雪艳》第1讲。

写她的迷人,白先勇用到了五层手法:

第一层,与一般意义上的美女比较;

第二层,写观众对她的欣赏;

第三层,写其他女人对她的醋劲、嫉妒、诅咒以及命数;

第四层,写男人甘愿为她以身犯险触犯天命;

第五层,聚焦到两个人物特例去细致写,一个王贵生,一个洪处长,他们都对尹雪艳爱得死去活来不舍不顾的。

简单回顾后,我们开始第二讲。看白先勇怎么死咬着“迷人”不放,继续写尹雪艳的迷人。

第六段话:

6 “尹雪艳着实有压场的本领。每当盛宴华筵,无论在场的贵人名媛,穿着紫貂,围着火狸,当尹雪艳披着她那件翻领束腰的银狐大氅,像一阵三月的微风,轻盈盈地闪进来时,全场的人都好像给这阵风熏中了一般,总是情不自禁地向她迎过来。尹雪艳在人堆子里,像个冰雪化成的精灵,冷艳逼人,踏着风一般的步子,看得那些绅士以及仕女们的眼睛都一齐冒出火来。这就是尹雪艳:在兆丰夜总会的舞厅里、在兰心剧院的过道上,以及在霞飞路上一幢幢侯门官府的客堂中,一身银白,歪靠在沙发椅上,嘴角一径挂着那流吟吟浅笑,把场合中许多银行界的经理、协理、纱厂的老板及小开,以及一些新贵和他们的夫人们都拘到跟前来。 ”

起笔同样是有着悬念感。她具体怎么压场,我们拭目以待。尹雪艳的衣服是银狐大氅,又是白色。尹雪艳在人群中像什么?冰雪精灵。什么颜色?银白色。结合前面的玉梨花和素白旗袍,这一脉相承的色彩揭示了尹雪艳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社会什么地位始终是那个尹雪艳。她人生的色彩似乎始终是素净的白色。

那么白先勇是怎么写她的压场呢?只用了一个字,一个动词——迎。

“全场的人都好像给这阵风熏中了一般,总是情不自禁地向她迎过来。”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尹雪艳这样远近闻名的女人,八字重煞,却还是有大把男人扑上去想亲近芳泽。而她最终被洪处长娶回家。洪处长这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为她抛妻弃子,可见这个女人非常迷人而且近妖。在上流社会一般是看不起舞厅出生的美女的。碍于洪处长的面子,大家表面不能说什么。但背地里一定想着是有机会一定要瞧瞧这个狐狸精到底长什么样。

这不,机会来了。试想那些贵族夫人小姐的心态,她们绝不会怀着好意期待尹雪艳的出场。可是,一俟她出现,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迎”了过去。她们及一些爱嚼舌根爱看热闹的男人们可以是:

“走”了过去;

“凑”了过去;

“挤”了过去;

“扑”了过去;

“拥”了过去;

“挪”了过去;

“瞥”了过去;

“看”了过去;

等等。

这儿可以用太多的动词去代替。但唯独“迎”字最好。“迎”首先是身体上的一个动态,它比眼神的动态要更丰富更能凸显尹雪艳的迷人。试想,如果观音降世,你会只是瞥过去看过去吗?你难道不会驱动你的身体去走过去往近了看?那么同样是身体的动态,“迎”显得庄重、自然、流畅、体面,契合上流社会人的身份,但又不失轻佻与无礼。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尹雪艳早已是这个场合的一份子,仿佛尹雪艳一直是贵族小姐出生,仿佛他们之间很熟。

就只是一个动词,试着换一个别的词,完全出不来这种恰当的感觉。

读到这儿的时候,别以为一个“迎”字就是白先勇的看家本领。他还有一个字,在这段话的最后祭了出来——拘。 诸君想象一下“拘”这个行动是怎么来的,展开双臂,把臂间的一切通通收拢到怀里。尹雪艳只需要出场,浅笑,就可以将各种老板小开,新贵和夫人们通通“拘”过来。大抵只有仙女或观音才有这种“拘”的天然的吸引力。她是从舞厅出来通过嫁人进入上流社会的。想象一下我们狗血的电视剧,面对这种丑小鸭变天鹅的戏码,那些贵妇们岂能忍下毒舌?偏偏,这里的贵妇们一径被她“拘”了过去。

同样,在此,你们可以做替换动词的游戏,如果把“拘”换成:吸、勾、引、拿、捉、招等,品咂一下。然后就会明白,选取一个恰当的动词或名词,对一个句子的影响几乎是致命的。

迎,主动。拘,被动。任捡出一个字,都足以说明尹雪艳的魅力。白先勇手中可是攥着两个字。

在这段话中,我们还发现一个事实:尹雪艳还是没有开口说话,还是那浅浅吟吟的笑。她还是没变,老一套,穿着与神态不变。我们看不到她对洪处长是真爱还是做戏。

而这一段也是第六层展示尹雪艳的迷人。她有天然的消弭非议与吸引别人的能力。前五层的叙事背景大抵停留在舞厅,是尹雪艳的主场作战。第六层,已经到了洪处长的主场,尹雪艳的客场。可无论主场或客场,尹雪艳都永远是最瞩目的那个。

第七段要交待洪处长的结局了。

7 “可是洪处长的八字到底软了些,没能抵得住尹雪艳的重煞。一年丢官,两年破产,到了台北来连个闲职也没捞上。尹雪艳离开洪处长时还算有良心,除了自己的家当外,只带走一个从上海跟来的名厨司及两个苏州娘姨。”

一句话就直接甩出了洪处长的结局,同时还应征了尹雪艳的八字命数。大家可以学习一下白先勇在此处展示的春秋笔法。“一年丢官,两年破产,到了台北来连个闲职也没捞上。”寥寥两笔,就将那种落差、落魄、落寞、落到人间不值一切的情境写了出来。不多废笔。因为重点可是尹雪艳。他不过是尹雪艳的一逆旅者而已。洪处长破败,尹雪艳只拿自己的家当带两名姨娘来到台北。

这段话再往下就是白先勇自己划分的小说的第二部分。他用罗马数字分的小的第二章。所以说,这段话是第一章的结束段。那这段可不简单。不知道读者能看出来不,洪处长为什么丢官与破产?

白先勇用四个字告诉了你答案——“到了台北”。上海到台北,揭示年份1949年,国民党退败,迁移台湾。这是一个几乎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年份。

在这一年里,他们逃往台湾。兵荒马乱的场景,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再看尹雪艳,她知道洪处长没有余财,所以只拿自己的家当。没有索取,只求自保。自己独身去台湾可以理解,偏偏还要带俩做饭的姨娘,这说明什么?无论什么年代,她要吃的东西不能变;她要维持固有的某些生活习惯,哪怕是偏安台湾,这些生活习惯也不能变。这讲的还是尹雪艳的“永远”与“不老”。这段冷冰冰的句子,不带一点情感地客观叙述,给我一种感觉:尹雪艳就算嫁给了他,还是没有动情。她的真实情绪依然被白先勇藏着收着。

最后一段,还承担了启下的功能。故事的地点伴随着洪处长和尹雪艳的迁移,已经转移到台北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看到的就是台北的故事。

8“尹雪艳的新公馆落在仁爱路四段的高级住宅区里,是一幢崭新的西式洋房,有个十分宽敞的客厅,容得下两三桌酒席。”

小说第二章的第一句起笔直接进入故事情境,从尹雪艳的住宅写起。这个句子没什么稀奇的。独独两个字吸引了我——酒席。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客厅容得下两三张长桌吗?哪有用酒席来这么形容客厅的宽敞的。可偏偏就是酒席,一下子就给客厅注入了一种人多、热闹、盛会般的空间想象力。只两个字,就暗示了尹雪艳在台北的公馆,就像昔日上海的百乐门舞厅。她家承担着部分的念旧、留客、热闹、夕阳的功能。

接着,白先勇来了这样一句:

“尹雪艳对她的新公馆倒是刻意经营过一番。”

然后,白先勇就写家具、沙发、靠枕、丝枕、麻将桌、麻将等、挖花、暖炉、冷气、花瓶、鲜花、香味,一大段细节描述,论证了客厅的刻意经营,处处周到熨帖,令人宾至如归。这一连串正面描写、侧面衬托的细节描写就不再搬运过来,它们确切无疑地就是为了这四个字——“刻意经营”而服务。

为什么要写这四个字?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尹雪艳的新公馆是一幢崭新的西式洋房;而先前也提到过洋房,就是洪处长的住处,“从日本人接收过来的华贵的花园洋房”。两处都是洋房,为什么白先勇单独选择台北的洋房写尹雪艳的“刻意经营”?

大家再注意一个副词,“倒是”。这个“倒是”出现得很奇怪,没有比较项这个副词是不能成立的。那么比较项在哪里?就是洪处长的洋房嘛。

所以先前随意埋的一处几乎忽略不计的细节,直到运笔至此,突然获得惊人的能量,让我们明白:先前尹雪艳住进洪处长的房子,并没有经营房子的各处装饰和布置;等到了台北,却处处精心装饰自己的房子。

女人住进酒店会精心装饰吗?会买各类家具、订购鲜花、添置游乐设备吗?不会。女人住进自家屋子,会精心挑选窗帘、布置客厅、修饰卧室吗?会。所以,独独这一段不仅是写尹雪艳的周到熨帖很会经营人际关系,潜藏的一个重点是说明她根本没把洪处长当做自己所爱的丈夫。她没把洪处长那里当家。于是,我们就可以理解当洪处长破败后,她不是选择生死不弃罹难不分,而是带着自己的家当和姨娘决绝地离开的原因。

王贵生和洪处长都没有得到尹雪艳的真心。当他们悲惨结局降临,尹雪艳冷冰冰的离开就不会显得那么冷漠从而失去读者的好感。

行文至此,我们始终无法讨厌这样一个女人,也始终无法看透她心里的所思所想和真情实感。到目前为止,她依然是雕塑。但如果一直按雕塑写下去,这篇小说就塌了。她必定要被激活,必定要从雕塑转化成活生生的女子。我们期待着。

具体怎么转化?

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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