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像外语的武汉话（竟然是汉口西点的名字）
本文转自：HANS汉声
哈斗，汉口老式西点，我听过最像外语的武汉话。
外表跟流行的泡芙似是而非，金色脆皮咬下去，淡黄色奶油溢出来，甜，带点猪油香。
老武汉自创哈斗定义：传统西点，老师傅做出来的泡芙，要配咖啡服用。
正宗老哈斗我有十多年没吃过了，直到遇见了李兵。
李兵做的哈斗，我吃不惯，却惊艳了我爸，惊艳了武汉的欧洲小年轻。
巴黎威尼斯柏林……这些年他走遍老欧洲尝哈斗，发现都不如当年汉口鄱阳街邦可餐厅的好吃。
那是他年轻时学手艺的地方。
01
李兵的蛋糕房开了24年，主卖哈斗。
他穿一件跑男同款黄色羽绒服，从桌上摸了颗核桃，跷二郎腿，“立马的，3岁的孙子学英语都要两万。” 烟嗓，重音在汉骂上，每个字都带着内力。
“兵兵，做蛋糕克。”老伴吩咐他去后厨。
图：李兵的生活形态。
脱掉羽绒服，里头是羊毛衫配马甲，他在镜子前理了理衣领，戴上一副金属方框眼镜，腰杆一下挺直了，换上白色厨衣，从烤箱里端出蛋糕坯，眼神温柔，专注。
他年轻时就在邦可做烘焙，“师傅的师傅是白俄人”，还是武汉话，但声音轻了很多，烟嗓消失，变成磁性男低音，整个人切换到日系大叔style。
他叫李兵，武汉人，62岁，30年前从邦可西餐厅下岗。
左手提着开水瓶，右手从里抽出一把刀，利刃出鞘，切一刀蛋糕，又把刀插回开水瓶，如此往复，做西点做出了武士范儿。
“这是为了不沾奶油。”说完，他取出一支筷子，用奶油雕了一朵玫瑰，用一把红色剪刀把玫瑰挑在蛋糕上。
一份1900版提拉米苏做好了。
02
老牌口岸城市几乎都有哈斗。上海的老咖啡店卖哈斗，手指泡芙形状，当地人说哈斗来自法国，要涂一层巧克力酱。
有的老武汉以为哈斗是俄文发音，我却觉得哈斗听上去怎么那么接近hotdog？
当年武汉公认鄱阳街老牌俄餐厅邦可的哈斗最正宗，1970年代，全市国营商店的哈斗都是邦可出品。
李兵的烘焙手法是我见过最“落伍”的，但他熟练得就像张三丰打太极，带着些过时的优雅。
他会用汉骂抱怨琐事，然后拿出旧白瓷杯泡咖啡，和我聊陈凯歌的电影。这有时候他又成了汉口伍迪艾伦。
李兵把一盒鸡蛋打匀，从铁盒里取出一大块猪油，放入搅拌机里，加入水和灰面。搅拌机是广东恒联厂的。
“泡芙大多用黄油，酥皮比哈斗硬，没哈斗香。”说完，他把搅好的面团挤成天津路东正教堂穹顶的形状，放进海鸥牌烤箱。
烤箱和搅拌机外壳有点锈了，李兵说它们是30年前最高级的机器。那年，烤箱卖8000元，搅拌机卖3400元，“比现在的机器还贵。”
他毫不避讳地拿出植制奶油，“花旗牌的”，和糖一起搅拌挤在酥皮里。（现在的泡芙几乎都灌的动物奶油）
“我一个哈斗一块多钱，老人买得起。以前邦可也用植物奶油。”
03
李兵一天要卖出800到1000个哈斗。我拍下照片向吃过邦可西餐厅的老武汉打听，邦可原来卖的哈斗还真长这样。李兵做的哈斗没有任何“进步”，就像他用的机器。
他的店很小，20多平米，和老伴两人打理。毛毛虫面包、味道像火腿的肉味酥、拿破仑、椒盐酥、开面、炸京果……老武汉国营商店的传统西点都有，这里就是50后甜蜜回忆小屋。
中午，有个北京人进来，买光了杯装蛋糕，“离了武汉，就再没有这么好吃的鸡蛋糕了。”
年轻顾客不多，外国人为主。一个塞尔维亚男孩总带着法国女友来买哈斗，用武汉话跟李兵说，“这个真是好qi。”跟他们小时候在欧洲老家吃的同款同味。
店里所有点心都散称。李兵说这是为老年人考虑：“他们宁可每天来，但每次只想买一点，聊聊天。”
04
我还真吃不惯哈斗，这是我和父辈的代沟。
酥皮软糯耐嚼，油好软，但我还是觉得太腻，要配一大杯浓茶，吃一个已是极限。
和我在印度、尼泊尔吃过的泡芙口感超像，没升级的1920年代欧洲甜品。
图：2017年，我去尼泊尔拍的哈斗小摊，左边的桶装着相同手法制作的奶油，右边是酥皮。
我带了三盒李兵的哈斗回家，不到一晚上就被我爸吃完了。“真是正宗，现在还有这个卖啊，你在哪里找到的？”
小时候，我在仟吉买了份泡芙给爷爷，他接过去，“就是哈斗啊，有么稀奇的。”
爷爷咬了一口，说皮太硬，“味道pia淡。” 他从铁质的点心盒里拿出一个哈斗，“学的这个撒。” 对他来说，有奶油夹心的都是哈斗。
我甚至买了一盒网红店的泡芙给李兵尝。动物奶油夹心，我觉得口感更顺滑，不腻。
他吃完：“不提奶油，这皮太粗糙，没有弹性。”
图：李兵吃泡芙。
05
李兵有过几家分店，育才高中对面、徐东新干线商场、竹叶山、南京路名酒城，说不定你去过。
“其实我原来几家分店都在赚钱，就是我现在不想做生意（赚大钱），太立马累了。”做完蛋糕，他又切换回老杆烟嗓。
李兵和老婆两人经商，解放公园的森林赛车，解放电影院对门的明星录像厅……武汉80后童年常去的娱乐场所很多是他们开的。
明星录像厅挺有名，武汉最好的设备，我表哥曾背着他爸去看过香港武打片。
现在他把索尼三枪放映机拿回家，从电影厂买胶片拷贝，放陈凯歌张艺谋。
几年前，李兵开上了宝马5系，买了好几套房，每月的存款利息都有不少，他经常陪老伴去吃很贵的餐厅，发觉，“钱赚够了，我用不完了，我儿子也用不完，还是以前做蛋糕最有意思。”
一年前，他关掉了所有分店，只保留黄兴路总店。这可能是武汉最后一家卖老哈斗的店。
他自己当烘焙师，买了台意式咖啡机在家里做咖啡，中午开车给儿子送饭，觉得这样的生活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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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兵和老伴去过全球好多地方吃哈斗（他吃的应该是泡芙），柏林、威尼斯、巴黎……
他还是觉得邦可的哈斗最美味，“威尼斯最坑，要75欧元，真不好吃。”日本的哈斗例外。
他也去过东京。酒店下午茶，哈斗用精美盒子装着，像一个小礼物。他用酒店里的咖啡机给旅行团的爹爹婆婆冲了咖啡，一起品尝。
“真好吃。”李兵小时候不喜欢日本，但去年，他坐船又去了次长崎。
“欧洲人发明的甜点，反而现在是日本人把它做精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