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破阵子在末句陡然直下意霖

今天我来和大家一起重读，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之前人们赏析这首词，大多认为，前九句是一段，最后一句是一段，前九句昂扬豪壮，情绪步步高升，最后一句“可怜白发生”陡然下跌，一落千丈，从梦境拉回现实，这种结构形成了剧烈的反差，但前九句真的只有“壮”而没有“悲”吗，这首词的情绪真的是等到最后一句才下跌的吗，我查了很多文章，目前没有看到任何一篇对此提出质疑，没有哪位评论者深挖前九句的用典，所以今天我来质疑一下旧说，尝试让大家看到一首更细腻的《破阵子》,首先，“五十弦翻塞外声”,“五十弦”这个典故就自带悲哀的情绪，神话中太帝让素女演奏五十弦的瑟，因为太过于悲伤，就把瑟劈成两半，变成二十五弦瑟，李商隐那首著名的《锦瑟》也用了这个典故。

李商隐用这个典故无疑是表达悲哀的，虽然后来诗词中的“五十弦”很多时候不指悲伤，但我们需要知道，“五十弦”本来可以指悲伤，辛弃疾用在这里有没有表现悲伤的意思呢，我们需要结合之后的几个典故看，“八百里分摩下炙”,“八百里”典出《世说新语·汰侈》,“汰侈”一词指骄泰奢侈，《汰侈》这一篇记载了许多贵族奢侈的恶行，比如石崇让美人行酒，若客人不喝尽酒就斩杀美人，比如王济用人乳喂猪，比如石崇与王恺斗富，随手击碎珊瑚树，《汰侈》既揭露了贵族的荒淫凶残，又有对美好事物被浪费的悲哀与惋惜，“八百里”的故事同样如此，“八百里驳”这头牛可以日行八百里，王济与它的主人王恺比箭术，要王恺用八百里驳作为赌注，王恺自以为箭术高超，让王济先射，王济一箭射中靶心，命左右迅速把烤牛心送来，只吃了一块就离开了。

八百里驳就这样白白送了命，明明“骏物无有杀理”啊，主人如果真的珍惜它，又怎会以它的性命作赌注，与“五十弦”类似，“八百里”在后世诗词中也丧失了本意，但我们要知道，“八百里”可以用于表示痛惜美好事物被浪费，古代文人经常隐晦地表达自己怀才不遇，“八百里”有没有可能是辛弃疾隐喻君主不珍惜人才呢，“五十弦”与“八百里”作为物，指向性没有那么明确，但下阙两个关于人的典故就比较明确了，“马作的卢飞快”,大家都知道，的卢是刘备的马，那的卢是在什么事件中发挥作用的，“跃马樟溪”，对吧，削越、蔡條想害死他，他靠的卢一跃三丈才得以逃脱，刘备在荆州被猜忌被怀疑，不受重用，以至于“脾肉复生”,很久不骑马，大腿上的肥肉又长起来了，的卢这么好的马没法用在战场上，只能用于逃命，这不是很悲哀吗，刘备这句话不是同样可以用在辛弃疾身上吗？

辛弃疾是很喜欢刘备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有一句，用的也是刘备身处荆州刘表坐上的典故，国难当头，许汇只知“求田问舍”,所以拜访陈登时被陈登蔑视，陈登自己睡上床，让许汇睡下床，刘备就当面直斥许沦，说，如果是许汇来拜访自己，自己要高卧百尺楼上，让许汇睡地板，辛弃疾《水龙吟》这句，是表示自己羞于求田问舍，良心受刘备遣责而不安，但后来另一首《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中有一句，同样一个典故，不一样的写法，就颇有“牌肉复生”的感觉了，好了，我们现在知道“的卢”指向刘备，那“弓如條雾弦惊”呢，这个典故源自梁朝名将曹景宗，是他中晚年时追忆少年往事说的，这是他逝去的青春，而他现在呢？

这种英雄无法大显身手的郁闷，不也是辛弃疾的心态吗，辛弃疾必然很同情刘备与曹景宗，即使不有意隐喻，落笔时也肯定会联想到二人的境遇，联想到二人与自己的共同点，而长叹一口气，有了刘备与曹景宗典故比较明确的指向，再回头看“五十弦”与“八百里”,是不是也可能埋了一些情绪呢，所以我认为，这首词并没有在最后一句陡然直下，而是预先用四个典故来铺垫，使最后的爆发顺理成章，辛弃疾其他词的典故往往被重视，因为明典脱离典故无法解读，但这首《破阵子》用的都是暗典，脱离典故仍然可以解读，然而只停留在字面意义上，是不是有些肤浅了呢，我认为我这并不算是过度解读，如王安石“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闲送青来”,“护田”与“排因”都是《史记》典故，严格对仗，当然王安石这种用典是“语用事”，即用典故字面含义，与“语用事”相对的是“意用事”，用的是典故的情感、意蕴。

“意用事”的典范如杜甫《禹庙》,暗用《尚书》《孟子》典故，既能描绘荒庙的景象，又歌颂了禹的功德，从《永遇乐》《水龙吟》《南乡子》等名篇都能看出，辛弃疾同样很擅长“意用事”,那么《破阵子》也不该被简单视为“语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