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铁轨撞击钢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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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轨撞击钢轮的声音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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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刚念初中，学校很气魄，有曲廊、天井、戏台、池塘，重堂邃阁，画栋雕梁，路面是一色的青石板铺成。教室的每扇木板墙都是艺术品，下半部分精雕细刻成各种图案，上半部分是密密的木窗格。

我记忆最深的是学校的钟声。那钟不像寺院里的铜钟，是一个火车轮子和一截铁轨，用一根绳子拉动铁轨撞击钢轮。声音很洪亮，可以传出四、五里去。那时候农民们很少有人戴表，附近生产队里出工收工，竟然也习惯听这个钟声。

敲钟的是管门的伯伯，是个单身男人，睡觉和一日三餐都在大门边的小屋子里。他兢兢业业，从来没有敲错过钟点和节奏，上课是“当当、当当……”给人一种紧张感，下课、放学是“当、当、当……”，很舒缓，而预备铃则是“当、当当、当、当当……”张中有弛，一缓一紧。

家里离学校三里多，如果睡个懒觉，听到早晨的预备铃声远远传来，那就紧张了，得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才行，好在第一节课一般都是自修课。

学校有二三十个老师，让我印象很深的是教语文的陈老师，喉咙有些沙哑。他说：“我先向同学们鞠躬，同学们就说一声‘老师好！’，我再说一声‘同学们好！’然后由班长说‘坐下！’”。偏偏我没有听清楚，老师和同学们行礼完毕，我还没有说“坐下”，在呆呆地看着老师的那副反射着日光灯光的眼镜出神。陈老师瞪了我一眼，又从头再鞠一次躬，完成这套礼节。那时候他四十多岁，他是最让我同情的老师之一。他从起初的教初中到后来的教完小，再到后来教山区的自然村小学，像水一样往低处流，一直到退休。

给我印象最温馨的是教化学的杨老师，圆圆的脸蛋，一团和气。他每次课前总要提问。有一次，他问我：“铁由铁分子组成，铜由铜分子组成，水由什么分子组成？”我说：“水分子。”其实我上一节也没听进去，假如问我空气由什么分子组成，我肯定会答：空气分子。

杨老师表扬了我。这使得我心里很舒服，对化学竟也喜欢起来。期中英语考试时，杨老师监考我班。尽管都是开卷考，但能做出来的寥寥无几。杨老师站在我面前，帮我翻答案。后来恢复高考，没有人为我翻书了，英语试卷上的选择题我一律选句子最长的当答案，蒙对了不少。

教音乐的马老师年纪较大一些，他的头已经秃得只剩下四周一圈。他每节课都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样一句话：“人坐正，听马老师踏风琴。”这声音软绵绵的，后来一直被我们善意地模仿。他对我的好感是因为一次提问，他伸出手掌问：“《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曲谱中，是几分音符作为一个节拍的？”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到马老师的那只大拇指是弯向手心的，于是我举手回答：“四分音符”。马老师表扬说：“这位同学将来会唱歌。”唉，迄今为止，我对音乐不太感兴趣，吹拉弹唱都不在行，倒是我的同学中有许多成了越剧演员，也有的成了音乐教师。

我的班主任姓李，长着络腮胡子，看上去有点凶，其实很和蔼。有一次，我们在他的寝室里开会。开完会，他叫我一个人留下。他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膝盖上，用火柴棒给我掏起耳朵来。“你的耳朵里肯定有很多耳屎。每次不是很大声地叫你，你就听不见。”他说。

那会儿，正是十年动乱期间，我们都没有好好念书，学生就像钢轮，老师就像铁轨，撞一下，响一声。

几十年过去了，老师们的音容笑貌渐渐地在心目中淡化了。就像那铁轨撞击钢轮的声音，现在是再也听不到了。现在用的是电铃，开关一揿，“叮铃铃，叮铃铃”，我至今没有分辨出这“叮铃铃”的声音，哪是上课，哪是下课，哪是放学？偶然间听到深沉、悠长的钟声，也绝不是铁轨撞击钢轮发出来的，不过，“当当”的声音还是有亲切感的，老师们的形象马上就会在我心中鲜活起来。

韩愈的《师说》曰：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老师，不只是简单的教书匠，还要教授学生为人处世的道理与主动学习的可贵品质。在我认为，传道也好，授业也罢，教师与学生的相处时间总是有限的，授几年业可以统计，传多少道无法衡量。老师能够留给学生美好的回忆，能够让学生多年以后还有抹不去的思念，那何尝不是学生的甜蜜、教师的自豪？就像那钢轮和铁轨，撞击出来清脆悦耳的钟声来，让人感觉遥远却又清晰，仿佛就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