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诗潮第384期」汤敏：《自语集》词选登（总797期）
自序
我喜欢填词，这是一种缘分。
记得还在幼年，从一位长辈口中，第一次听到有“词”这种文字。那么新奇，那么优美，那么不同凡响。那是在《新民晚报》那个叫“夜光杯”的版面一角，用不同的清秀字样印出的，一块小小的，豆腐干文章。长长短短，参差叠秀，跌宕起伏，宛如美妙的歌词。“那是诗吗？”我问。那是“词”，长辈回答。从此，我时时留意这种文字，结下了与“词”的不解之缘。
上中学时，喜欢读古诗。教科书上，更多的是五言七言诗，很少有“词”，越显得词的神秘，高远，美妙。也喜欢写散文，记得有一次学校举行作文比赛，居然得了一个好成绩，初中部第四名。那是一篇小散文。以后写散文便成了我课余的爱好。那时，在《少年文艺》《萌芽》上，也曾刊登过两篇。可能那时已种下一颗钟情于词的种子，因为直到如今，我还是觉得词与散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以抒情为主，优雅散漫，句式长短不一，寓意深浓或浅淡，最适宜表达人的情绪和心境了。
因为某些历史原因，高中毕业后，无缘进入高等学府继续深造。人生跌入低谷，我的文学梦也被彻底摧毁了。以后的几十年，为了生计，几乎无暇看书读诗。结婚生子，油盐柴米。终于熬到了退休，才有了打理属于自己心灵田园的空闲。
宋词，对于我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是古典诗词中一抹绮丽的亮彩。我进入长宁区老干部大学从头学起，古诗词研修班引领我踏入梦境。老师讲解的第一课，贺铸的《青玉案》为我打开了一方桃园，风光无限。仔细读了贺铸的原文后，我便临摹试笔，也填了一阕《青玉案.暮春》。
東风不识蓬莱路，鸟自引，缤纷处。梦里芳魂依柳驻。云浮环袂，珠眠燕户，琼枝馨如素。 惜花女子哀春暮，寻径应随笛声去，阵阵吹飞香几许。夭桃争叶，碧塘升雾，簌簌繁花雨。
这首词得到老师的嘉许，板演分析。此后愈发不可收，每星期填词一阕，跌跌撞撞，乐此不疲，写了许多不类作品。三年后，自选了72首词连同43首诗，合成一本集子----《秉蕳集》。
《秉蕳集》虽嫌稚拙，但涌动着对传统诗词的挚爱，对创作的冲动和对生活的热忱。许多同好给予我鼓励、支持和肯定。这本集子的出现，如同响起了集结号，促使我不顾一切冲锋陷阵，写了好些诗词，但满意的不多。
我1999年加入上海诗词学会，之后又加入了中华诗词学会，在网上加入了中华诗词论坛，为海上清音版的版主之一。广泛的诗词交流，让我结识了好多有识之士，诗坛鸿儒。得益于诗坛的文风吹拂，学养滋润，加上我自己在这支队伍中始终坚持逆水行舟，积极进取。经年来，略有成绩，积累了上千首诗词作品。从2013年起，以类分，连续编制了三本小册子：《二十四节令词》《听花词》《浣纱词》。从中获得了创作的快乐，人生的意义。
词，是和乐的歌词。这种优美的文体，带有散文的自由意念，集谐律音韵之美，格调风雅，语言圆润，清新俏丽，颇具柔婉之魅。宋词名家李清照是我心仪的词家之一，她提出《词别是一家》。她的词风，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径，语言清丽，强调协律，崇尚典雅，其作品在诗词姹紫嫣红的大花园中独领风骚。词坛大家李煜、姜夔、晏殊、纳兰性德等，各有风采，学之不及。
通读古人、名家的作品是一条进步的途径。在不断学习中品味，开悟词的真昧，是填词的必备修养。在这本《自语集》中，那些明显渗透了我对词的深入理解的作品，大都写于后期，因为积累较多创作经验后，我对如何以词的形式来表达情绪和理念有了新的认识，作品便更具艺术化欣赏性，如《八声甘州·冬阳梦春》《满庭芳·南园品茶》《行香子·桥畔枝横》《洞仙歌·听古琴曲仙翁操》。
填词之路，沿途风景无比旖旎。读不完的古代佳作，学不完的名人经典，写不完的悲欢离合，咏不完的闲情逸致。因为先前的滞怠，疏懒，学习不够，总感底气不足，老大徒伤悲了。晚霞虽红，为时恨晚。如今的填词，仅凭一腔痴情，延绵对美的追求。人生路未尽，吟意不消弭，能借文字吐露心声，终是一件快事，何况是以我喜欢的方式。人间花月未了了，漫漫笔摇作文章。
自临词之长河试水以来，小令长调，浸染无数，虽寄情墨笺，纸铺满地，怕未曾得春风十赉。然我终是不管不顾，倾吐一番，了了此生心愿。这本《自语集》所容拙词，内容涉及颇为广泛，个人生活，阅世情绪，春风秋雨，花鸟虫鱼，亲情友情，凡此种种，皆以小事做文章。乞得吟坛知友欣赏，便是幸事。
汤敏
《自语集》词选登
一 忆江南 绿豆汤
长日夏，绿豆米仁汤。半勺翠珠阴目赤，一盅春水透心凉。几叶薄荷香。
二 浪淘沙 黛玉今何在——有感于电视台海选《红楼梦中人》
遍觅梦中人，步有香痕。大观园里起芳尘。碧玉金钗多妩媚，难效眉颦。
仙草绛珠身，书卷为魂。娇羞默默海棠盆，花落几时风哭泣，谁解兰芹？
三 画堂春 立春了
峭寒未去暖风迟。隔窗梅影迷离。柳芽吹破燕偷窥，犹抱冬衣？
蒲草摇摇翠意，绿毛龟展冰颐。调和烫面付春炊，饼卷参差。
四 临江仙 樱花雨
仙幕云幢烟漫道，恍如晶阙珠宫。倩魂俏魄尽消融。千重娇宠，风过撞玲珑。
吹落纷纷银钿雨，添些素雅妆容。鬓间拂了又蓬松，茜红衣上，点点写春浓。
五 临江仙 女神节日
如画如诗如幻境，梅含雪意朦胧。罗浮素袖总香浓。铺笺欲染，一树醉玲珑。
如梦如烟如缥缈，鬓丝不复蓬茸。旗袍腰际可宽松？女神节日，对镜点唇红。
六 一剪梅 白露
一夜寒蛩诉寂寥，哼了童谣，折了蛮腰。隔塘残藕叶新凋。续了哀箫，酬了离骚。
风露无言泣半宵，湿了林梢，伤了初苞。泪盅收拾酒宜调，欠了诗抄，还了妖娆。
七 喝火令 含羞草
郁郁青枝瘦，遥遥暮色深。卧泥疏淡本无心。分合霭云烟梦，难解费追寻。
只怪清香惹，唯愁玉指侵。怕风惊雨锁兰襟。茜草含羞，茜草吐沉吟。茜草慢回低度，转盼净尘音。
八 行香子 桥畔枝横
桥畔枝横，小径穿行。似听得、春水低鸣。黄梅谢落，风过休惊。看生花叶，点花萼，分花英。
连绵细雨，袖底寒生。偏无忘、旧調琴声。梧桐斑驳，樱蕊新萌。念去年梦，今年赋，那年觥。
九 风入松 听琴大雅堂
轩堂大雅起松声，飞叶落英惊。原来名士丝桐弄，令花醉、月泻蕉庭。倾覆银盘珠跳，临塘点雨飘萍。
袅香绕指嘎然停，谁在角门听？知音此处闻多少，唯情付、流水叮铃。一曲从容绵古，万千澜起于觥。
十 满庭芳 《漱玉词》读后
一树香栀，半庭修竹，滴檐梅雨黄昏。卷吟声慢，迴壁破晶樽。遍拾清泠委婉，抹不去、旧日啼痕。犹思念，藕花碧水，争渡好青春。
消魂！何忍看、黄花瘦损，雪鬓霜尘。怕残酒沾唇，和泪侵吞。此处惟情可觅。细收拾，漱玉音颦。依凉簟，踏秋梦里，菊叶正纷纷。
十一 满庭芳 南园品茶
林木扶疏，外环内道，昔时车马朱门。植松移桂，循去日遗痕。花版镂雕四壁，已说尽、旧事纷纷。泥金匾，八仙过海，现踏浪丰神。
氤氲。池绕阁，黄芦竹倚，瘦石嶙峋。搁几煮茶香，诗意微醺。闲坐听风入室，观淋溅、新墨翻云。淹留住，古斋吟客，不觉近黄昏。
十二 水调歌头 湘西行—烟雨凤凰
久有楚湘梦,烟雨凤凰城。船眠亲水楼下,排瀑泻清泠。行过甜香酒铺,夜宿红花伞巷,兰草复雕棂。隔瓦响皮鼓，远岭有和鸣。
沱江岸，拍栏浪，起琴声。虹桥夜话，今夕星暗烛笼明。烟斗朦胧诗画，叠卷方知故宅，老屋篆铭擎。等你已千载，古道石苔萌。
十三 八声甘州 去东欧机上
看云翻浩海碧穹天，银翼搏长空。正横空万里，大河峻岭，霎那朦胧。鸟瞰高坡黄土，壮美醉神农。最艳斜阳色，一抹从容。
慢拨时钟半日，想家乡秋叶，可有嫣红？讶弦窗变幻，欧陆现葱茸。待寻寻、湖光空翠，去详详、异域眷情浓。须俄顷、入舱清气，蕴藉明瞳。去东欧机上
十四 八声甘州 大雨泱泱
怅泱泱雨幕织千重，湿露断残荷。愿嘉城聚日，休教淋透，红蓼青萝。应暖三秋桂子，香树结金蛾。梦里秋霞圃，花影娑娑。
难料风云乍变，泄河天震怒，恣意滂沱。约遨游会咏，好事几多磨。想人生、惊涛无数，到晚来、尘土写蹉跎。须晴后，檀园寻菊，踏叶吟哦。
十五 八声甘州 苏州河盘湾取景
有春风十里送香来，夕照碧澜微。伫苏州河畔，万航渡口，取景霞辉。记取百年沉淀，垃圾运成堆。异味徊流黑，难教舒眉。
四十年间欣喜，看水清鱼跃，游舶轻驰。待玉兰盛放，幻峻宇新姿。漫桃花，岸笼烟雨，翠柳枝，绿意拂芳堤。深呼吸，沿湾空气，馨满罗衣。
十六 八声甘州 冬阳梦春
看连霄飞雪卷心潮，腊梅泛清晖。伏芸香书案，吟痕似语，入耳萦回。已惯云间漫步，种玉翠烟弥。解得忧心事，唯我诗词。
记取初昕笔调，叹芳华荏苒，青涩无知。怅黉门路远，倦旅错参差。浣银毫、画堂春透，赏红联、濡墨点犹肥。冬阳里、梦中思念，蝴蝶花衣。
十七 暗香 怜菊
冷香沁骨，醉锦丛篱竹，秋芳如织。点点露光，一径西风泪痕湿。蓬起霜枝若昔。曾记取、追云听笛。直教那、玉瓣欣欣，黄蕊浣青碧。
休拭。看绣屐。几许坠叶花，陡失清逸。遍寻韵迹。饶有幽魂润如璧。何奈寒音急急。浑又是、商飚相逼。怎舍得、将委婉，薄情弃掷。
十八 如梦令 雨水
散了轻愁还聚，雾锁东风成雨。窗下水仙听，窃窃燕巢私语。谁去、谁去，看那玉兰新吐？
十九 醉花间 茶话桂树林
花间醉，座间醉。抬望風前桂。茶色骤添金，剥栗消闲对。
枝摇闻折脆，些许琳琅坠。奇芬染一身，今夜香弥被。
二十 醉花间 花朝已春半
怜春半，惜春半。春半花朝暖。风雨昨飘摇，一地芳华乱。
吟哦青玉案，息叹声声慢。无人葬落花，布谷声凄婉。
二十一 卜算子 登上海环球中心
霎那越凌霄，偷药嫦娥效。俯瞰车流似蚁行，一览明珠小。
云过细风摇，透底心狂跳。疑在蟾宫觅桂香，回首阳光闹。
二十二 鹊桥仙 七夕银河
银河今夕，流星坠泪，一片彩云湿透。相思夜夜织无休。怕误了、郎衣新绣。
梭房昨月，映心沐雪，守着灯儿如豆。梦中鹊鸟筑飞虹。怕误了、缠绵时候。
二十三 苏幕遮 紫砂壶
古龙窑，丁蜀镇。吞吐氤氲，揉捏成温润。竹露松风催紫笋。雅士相邀，壶看提梁俊。
一团泥，千种韵。斟出香云，醉了侬方寸。弱水半瓢魂已遁。翠叶浮时，味有山光嫩。
二十四 青玉案 纪念杜甫
经书夜读灯无语。梦茅屋，秋风怒，倚杖呼天寒士伫。充闻皆是，妇啼何苦，怨懑谁听诉？
千年锦绣浓华处，重谒青山草堂赋。掷向人间诗响否？一襟清泪，浣花湿露，满目湘江雨。
二十五 青玉案 愚园路
绿阴依旧愚园路，弄堂里，名人寓。绕阁琴音犹似诉。年年春日，蔷薇院落，摇叶飞黄絮。
墙牵藤蔓凭窗覆，壶溢咖啡焙浓煮。唱片留声如梦语。昔时行道，潇潇绵雨，不尽梧桐树。
二十六 青玉案 每年今日
那年携手西湖路，满觉陇，花如雨。记得熏风摇桂树。镜中花月，流云飞渡，眉黛依然素。
匆匆暮色清霜附，岁岁蹉跎雁秋去。斗草时光烟散聚。至今犹恋，苇花飘絮，作画题诗句。
二十七 粉蝶儿 昨日春桃
昨日春桃扑窗暖红豆蔻。踏青青、采花时候。问双双、觅粉蝶、舞衣香透？梦离离、回眸柳枝清秀。
而今霜叶经雨面若纱绉。每翻翻、雁书黄旧。去看看、塘月夜、悴莲生藕。侧听听、何处凤凰琴奏。
二十八 洞仙歌 听古琴曲《仙翁操》
蕉庭桂木，自帘风回转。掀动幽兰叶纷乱。点沉香，薰透纱袖云衫。琴上指，争若莲花几瓣。
何来西苑曲，吹起银髯，飘拂罗衣白如练。绿野觅琅嬛，犁杖行踪，松林里，斜阳洒满。但携手飞霞晚时归，看泻谷山泉，野英铺璨。
二十九 念奴娇 读东坡词《赤壁怀古》
煮青梅酒，抒襟怀，正念英雄人物。学士辞章，挥洒就，惊世浪巅堆雪。大笔临笺，周郎纶羽，历历成殊绝。英姿如跃，奈何铜雀台说。
遥想天下三分，啸尘坠落处，殷红旌钺。昔日王鞭，都已付，夕照荒垣藜蕨。故国如烟，教风流掷字，寄情江月。堪嗟才俊，铿然今古鸣叶。
三十 惜红衣残荷
入夜吹凉，云纱月璧，水晶天色。颤翅蜻蜓，清塘绕沉寂。稍柔暑气，谁更晓，西风消息。如笛，高调唳蝉，说凄惶秋荻。
芙蓉水国，零落红衣，难消雨侵袭。缘何节令又逼，看狼藉。满是夏阳骄傲，误了卿卿谁惜。怎奈他诗赋，书尽藕茎寒僻。
作者简介：汤敏（自语），上海人。中华诗词学会、上海诗词学会、上海楹联学会会员。上海枫林诗社副社长。著有《秉蕳集》、《节令词》、《听花词》、《浣纱词》。
END
主编：范立峰
制作：张雪梅 励雨婷
组稿：李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