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话中的“如厕”文化

陕北话中的“尿“与“不尿”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丨鲁翰(书房记团队作者)

造分天地，化成万物。人活一场，吃喝拉撒睡，俯仰之间尽是些自然需求，没办法，难得不从俗浮沉。

“有来处就得有个盍（去）处”。譬如屎尿这事业，活人根本就“离不得，见不得”， 又“见不得，离不得”。但是古往今来，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黎民百姓，不可能因为它的腌臢、龌龊或者寒碜就绕个大八弯过去，都还要兢兢业业“当成个事情”来正确面对。那怕是“造字圣人”仓颉，即便是难为得要死，也非得“照葫芦画瓢”，稠稠稀稀，勾勾弯弯把这个字符须得郑重地造将出来。

要说高情迈俗，超然物外，基本是神神这一级别的修为。

光绪年间，翰林院大学士王培棻在他辱没陕北人的《七笔勾》里，一口咬死“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这厮才气倒有，没什嘛文化那是眼见的。太莽。在我看，陕北旮里旯旮漏下的文化，也尽够这个王学士搂揽三五紫袍。就“屎尿”而言，几千年来全中国的文明人，绞尽脑汁，千避万讳，若是不沾点儿脏秽，基本就词不及义了。

而我们朴朴实实的陕北人表述屎尿，竟然就诗意地说：风火！对啊，就是没挪没移、风风火火的风火。如厕就是“送风火”，又把那溲器叫做“夜壶”，简直是风雅至极。

圣人布没布道，众人才是圣人。凡大事小情，陕北人总自“眼朝高处看，嘴往巧致说”，头头是道，不可胜道。

有道说人有三急：内急、性急和心急，尽是些火烧眉毛、上抓挠搲，需要憋着、耐着、忍着的紧要事。道外无物，物外无道；单就尿这一档子，连鲁迅大先生日每也非得“解脱”；在厦门大学教书夜间孤颵的时候，就给小婆姨许广平写《两地书》，其中还自曝了各自几出子滑稽撒尿的情形。

延安杨家岭旧居

1936年，有一次主席在延安杨家岭硷畔上遛达，偶然看见一个碎小小捉个鸡鸡尿尿，那番奔放洒脱，神意自若，引惹感发竟至于拟了一副对联赠给自己的秘书周小舟，联语则是：“江河移胯下，蚂蚁作波臣”。小玩意儿，纂出了个大意思。

《庄子·知北游》里记录东郭子请教庄子：你所说的道究竟在哪里呢？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又问：说说具体地方啊？最后庄子一一答道：在蝼蚁中、在杂草中、在瓦块中、在屎尿中。

“道在屎尿中”啊 ！原来在最低贱的事物中无不有“道”的存在。

巧言不如直道，陕北的娃娃大小把一个“尿”字照样说得天花乱坠，意味深长；即便皮毛上见粗俗，骨殖里无妨“话粗理不粗”。

“懒人屎尿多”、“尿水水唕把人拿住了”、“尿罢尿，摇三摇”、“娃娃尿，百病了”、“渠渠道道，尿下些潲潲”、“尿脬打人，臊气难闻”、“你那点儿生活，我夹上泡热尿也做了”、“尿下泡尿，把你各自照一照？”、“晓得尿床噻，则嫑铺毡”、“小年里，压着压着墙上了；老汉家，抬着抬着鞋上嘞”、“憋尿日行千里，拉稀寸步难行”、“臭行也有个臭理”、“不喝米汤不急尿，不逗荤话不失笑”、“一驴尿起百驴尿”、“尿尿不捉鸡儿——耍大把式”、“狗尿得石板上——渗也不渗”、“穿烂鞋，放响屁，城壕里屎尿，校场上睡”……

二战士兵的临时厕所 白花花的屁股亮瞎你眼

尿不离人，人不离尿，总之“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尿也痛快淋漓，说也透风解气；说尿笑尿，恣意汪洋。

而随着时代演进，一些个委婉文明的说法陕北人当然照来不误，类似于小便、方便、放水，洗手等等，那都是不在话下的小意思。

值得注意的是陕北人表述的“尿尿”，同一个词复用意思却并不相叠，第一个尿是动词，第二个却为名词，这其实是一个极其个别、极其特殊的动宾关系的组词方式和语法现象。

最最厉害的是，陕北人嘴里居然还有一个稀罕到神异的词，就叫“不尿”。这词跟肉身子上的什嘛“前列腺”、什嘛“尿结石”一毛钱的事也不搭，那是用来表达情绪、态度和意志上的自尊、豪迈和决绝，常常运用在强势对弱势的鄙视、轻慢方面，同样也反映弱势对强势愤懑、不平和不屈。

譬如，“尿也不尿”、“咱不尿他”、“人家不尿咱一泡？咱则为甚怂怂耷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是。“不尿”是性格，不尿是“立场”，“不尿” 更是对命运、事理、境遇不公的抗议、顶牛和反动。因为“不尿”穷山恶水，“不尿”艰难困苦，陕北人祖祖辈辈活出了刚巴硬正的自我。因为“不尿”暗无天日、“不尿”以强欺弱，李继迁不尿大宋，立塔起西夏王国；李自成不尿大明，这才缔造了大顺政权。

过去在陕北，揶揄人有本事、有能耐，最多谑说“人家那尿的高”。最近网上流传有个叫刘傲夫的人创作了一首《与领导一起尿尿》的短诗，写的居然是尿的好不好。有兴趣的朋友们不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