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鲁玉琦｜不一样的年
作者简介：鲁玉琦，山西垣曲人，县作协会员。部分作品刊发于《运城日报》、《运城晚报》、《舜乡》等报刊杂志。
不一样的年
春节前女儿带着俩孩子从老家垣曲来三亚陪我和老伴过年。我领着孩子去看大海，她们俩换上泳装，带着救生圈，漂浮在海面，海浪翻腾，她们在颠簸中笑得合不拢嘴。在沙滩捡起形态各异的贝壳，握在手心像宝贝一样珍藏着。游客们看见都夸这对双胞胎玩得美，我满脸笑容说：“一个是七岁的外孙女，一个是六岁的孙女。”
天有不测风云，从电视新闻看到，一种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袭击武汉，并向全国蔓延，腊月二十九武汉封城，一种不祥之兆便油然而生。次日在微信群里得知，我们同楼23层有一户来自武汉的一家三口，已经隔离观察。顿时感到大敌当前，大门的把手，电梯的按键似乎变成了带有病毒的炸弹，我就像站在悬崖边，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除夕夜，三亚城静悄悄的，往年聒噪的鞭炮声销声匿迹。香喷喷的饺子是女儿带来的羊肉馅，习惯性半熟时先舀四碗祭奠祖先，我点燃香火烧纸磕头，孩子问：“给谁磕头？”老伴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老（曾）爷和老（曾）奶。”孩子们似懂非懂，磕头像捣蒜一样。
春晚节目开始了，大女儿从运城发来祝福的视频，只见她带着口罩，一身工作服显然是上班。“春节不放假，你们二老保重身体，不要出门。”新年的祝福却是这样的叮咛。
稍后，二女婿发来视频——“祝福新年快乐”，接着和外孙女聊天，“爸爸值班，你听妈妈的话，春节在家里玩别出门。”不一会儿手机“嘟嘟”声把我们从闲聊里拉出，点开微信一看，是儿子和儿媳，他们口罩蒙面，一身白大褂，站在医院走廊里问候我们新年好，孙女一声“爸爸，妈妈”叫得甜蜜、深情，把我们的心都揪了起来。
春节是孩子们盼望的节日，起床穿的新衣服是一样的，粉红色的连衣裙，长筒白丝袜，盛装把孩子们打扮得就像亭亭玉立的荷花，她们脸上就像阳光一样灿烂可人。女儿一个不显眼的暗示，孩子们双膝跪在我和老伴面前，恭敬地磕头，口语一套一套的“一帆风顺，二龙腾飞……”“恭喜恭喜，红包拿来”，红包早已准备就绪，孩子们拿着红包，在家里蹦跳追逐，笑得像盛开的菊花一样美。童心无暇一点不假，可我的心纠结得像打了死结的绳子怎么也解不开，庚子年的春节似乎与平常年不同，记忆中，六零年，大锅饭没填饱过肚子，饥饿成了最深切的感受。今年春节，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但冠状病毒肆虐给爱国情怀蒙上了一层忧愁的阴影，同楼又有武汉人更让人添堵……心里就像打翻了调味盒一样，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吃过早餐饺子，孩子闹着要去海边捡贝壳，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了句：“no。”并做出阻止出门的手势，然后给她们讲起过年的故事：“古时候有一种叫‘年’的怪兽”，我把手指分开双手放在头上，做出头上长角的姿势，扯着嗓门尖叫了几声，显示出怪兽的凶猛。她们吓得抱住头直往我怀里钻。我接着说：“‘年’除夕就会出来吃人，村里的人都逃走了，一位白发老太太在院子里燃烧竹子，‘噼里啪啦’响着并发出红色火光，‘年’吓跑了。从此有了过年贴对联，放鞭炮的习惯。”
我加重语气说：“今年过年有病毒性肺炎，我们出门有可能感染，所以要待在家里。”
外孙女低着头问：“病毒是‘年’变的吗？”
我顺势引导，“是呀！‘年’像孙悟空一样会七十二变，变成了好多种野生动物。有人贪吃野生动物，‘年’的病毒感染人体，这种病毒叫‘冠状病毒’，得了病就咳嗽，出不来气，传染性特别强，谁和得病的人一说话，或者近距离接触都会被传染。”
孙女睁大眼睛关切地问：“病毒会来我们家吗？”
我说：“别害怕，只要不出门病毒就不回来我们家。”
午饭打消了上街买鱼买虾的想法，顺便烧了几个菜和传统的扣碗，馋嘴的孩子们生气地说：“在三亚也吃不上海鲜，白来啦。”不一会，微信视频提示音相继响了起来，我点开视频，是大女儿在办公室吃盒饭；身边的二女儿点开视频，是女婿去参加会议吃方便面；老伴的手机屏幕显示，儿子和儿媳吃白菜炖粉条的工作餐。我对孩子解释说：“今年春节是特殊时期，你们爸妈都是医务工作者，在单位吃饭，看咱们吃得多美！”孩子抿着嘴只笑不说话。
晚上九点多了，孙女想爸爸了，用我的手机打开了视频，一幅幅画面孩子们看不惯，奇怪地问：“爸爸穿的衣服咋鼓胖胖的？这也不在医院呀？”我给她解释说：“你爸穿的是防护服，带着口罩和防目镜，是预防病毒传染的。他和同事们在垣曲高速路口执勤，对过往车辆上的人员测体温，杜绝冠状病毒的传入。”
孙女似乎明白执勤挺辛苦的，歪着脑袋说：“那为什么让我爸去呢？”
“你爸爸是dang员，困难的时候就要站在最前面。”我无比自豪地说。
孙女“嗯”了一声，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
我接着说：“十七年前发生过一次‘非典’肺炎，像现在一样，得病的人可多啦，全国到处都是。”
外孙女惊讶地说：“那也是‘年’惹的祸？”
“是呀！那年是广东人吃野味，可能是果子狸和蝙蝠惹的祸。”
孙女生气地说：“知道吃野生动物会得传染病，今年咋还会有人吃？这些人真坏！”
孩子们越听越兴奋，我也打开了话匣子，“十七年前，垣曲没有高速路和二级路，只有一条从横水到济源的公路，西峰山路口就是检查站，我是卫生院院长，受卫生局指派带领职工站在路口执勤，所有车辆人员测体温并登记。一次一辆面包车经过检查站，车上只有俩人，车后面装着纸箱。检查后放行，我眼睛盯着这辆车，总感觉有点不对头，车刚转过一个弯，隐隐约约看见车内有人影晃动。我赶紧驱车追赶，前行四五公里进入村庄，车内的第三个人准备回家，我们随即拦截测体温并登记。原来他是从疫区回家，企图蒙混过关。最后，村干部得知情况对他采取了隔离措施。由于全县人民齐抓共管，禁止人员流动，咱们垣曲没有一例‘非典’发生。”孩子听我讲着，都高兴地拍手称赞。
那几天，每天晚上和远在山西的亲人们视频成了家常饭，声音是心连心的交融，画面中熟悉的身影看见最亲。女婿告诉外孙女：“爸爸是院长，是一线战士，就得每天带头上班。”
儿子告诉孙女：“我是一线战士，听从上级安排，不去高速路口了，进村挨门挨户排查返乡回家的外来人员。”
孩子们对“一线”感到莫名其妙，问我什么意思。我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们：“控制冠状病毒性肺炎就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疫区工作的医生护士，给病毒感染的人治病就像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勇士，他们像黄继光堵机枪眼一样英勇。在没有发生病毒感染地区上班的医务人员，就像是在‘解放区’站岗放哨的卫士，他们冒着有可能被感染的风险，守路口，入户排查，不放过一个疑点，确保一方平安，这就是一线。”
孩子们点着头，然后问：“宅在家里的人就是大后方了。我们呢？”
我开玩笑地说：“我们是九九六一部队，执行不出门的任务。”
外孙女笑呵呵地说：“九九是老爷的重阳节。”
“我们是六一儿童节！”孙女笑着拍手喊道。
初五那天，小区传来好消息——“外来的武汉人员经过十四天隔离，没有发现咳嗽发热，经医务人员每天检查，排除了冠状病毒感染。”我们小区是安全的，居住的环境暂时没有传染源，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我高兴地说：“今年正月初五才是真正的‘破五’，一切不顺的事都被破掉了。”孩子们一听，蹦着跳着说：“喔，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喽。”
“第五季中国诗词大会”开播了，我领着孩子看电视，启发她们互动。她们偶尔蒙对一道题，连蹦带跳高兴得不得了。当然，也有不少是她们背诵过的诗词，会跟随大声朗读。诗词激发了孩子们的兴趣，那些儿童团的出色表现点燃了孩子们幼小心灵的火焰，她们怀着一种比拼精神直呼：“明年我也要参加诗词大会！”
我高兴地说：“六岁儿童就会背五百多首诗词，你们也要坚持每天背一首，多背才能参加。”孩子背诵诗词的兴趣被我挑拨起来了，每天一首，连动画片也顾不上看了。背诵杜甫一首“春望”时，“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名句勾起童趣，孩子问：“家书是什么？咋那么贵？”我说：“家书是收到家中亲人的信。”她俩异口同声地叫喊道：“我也要写信！”
为此，女儿买回彩笔、彩纸、珍珠贴，孩子们开始非常用心地写信。外孙女是写给爸爸和姐姐的，一年级学生熟练掌握拼音，用汉字和拼音表达春节对爸爸和姐姐的祝福，写好的信叠成了小飞机，装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盖子贴着橘黄色彩纸，映衬着一颗红心、一个幼女的笑脸。
孙女的信是写给妈妈和爸爸的，简短的一句话，有三种文字，汉字、拼音，还有像心一样的图标。信叠成一只鸽子放进盒子里，盒子盖贴着一张橘色纸，描绘着长发女士，圆脸男人拉着一个小朋友，标注的是“全jia fu”。
两个盒子采用不同方法粘贴晶莹剔透的贴花，镶嵌着白色的珍珠，红色的玛瑙，绿色的翡翠，像贵妇人的宝贝妆奁盒，孩子们爱不释手高兴地称“魔法盒子”。
正月十一，孩子们怀着回家的喜悦和自己的爸爸视频，女婿对外孙女说：“机票是十四日的，三天后我去接你。”她笑嘻嘻地说：“回家了我送你一个魔法盒子，里面装的是秘密现在不告诉你。”
儿子发来视频，“宝贝快回家了，爸爸等着你。”孙女说：“我制作了一个魔法盒子，里面有写给你和妈妈的信。”外孙女埋怨妹妹把信给透露出去了，“说话没把门的，心里的秘密藏不住三分钟。”
冠状病毒猖狂，感染就像一场山火向四周扩散，防控形势严峻。正月十三，县里发出紧急通知，女婿给外孙女发来视频“你们回家的机票我退掉了。”外孙女皱着眉头，生气地说：“爸爸真坏，我再也不理爸爸了。”
孙女听说后半信半疑，打开手机问爸爸：“飞机票退掉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然，飞机上有传染病咋办？”儿子坚定地说。
孙女湿润着眼睛说了一声：“我想回家。”
儿子在那头一句急急的“过几天回家”，电话便挂断了，可想而知父母的眼泪和牵挂是不愿意让孩子看见的。
孙女啜泣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滴答着，双手使劲揉搓流泪的眼睛，小嘴噘得能拴一头驴，生气地把手机扔在床上，一个人躲在小卧室沉默着。
看到两个孩子的情绪不好，我便耐心解释说：“飞机里如果有一个潜伏期的病人，你们得了传染病咋办？你们回去，就会被隔离十四天，关在屋子里还不如在这里。”她们俩异口同声地说：“那我们的‘派对’不就白费劲了吗？”
“派对”是孩子们精心排练，回家后献给爸爸的文艺节目，有“共筑长城，抗击病毒，中国加油”的朗诵词，有口风琴独奏曲，有独唱和小合唱，还有报幕的呢，有模有样。“节目接着排，多练才能出精品。”我笑呵呵地安慰说，一下鼓起了孩子们的勇气。
那天晚上我特意让孙女跟我睡。睡梦里孙女哭醒了，我用纸巾边擦泪，边关切地问：“想爸爸和妈妈啦？”
“嗯，梦见爸爸抱着我，妈妈在我脸蛋亲了一口。”孙女用小手在脸上抚摸着，好像幸福的唇印依然存在。
我笑着告诉孩子们：“我们不回家是为了保护自己，防止病毒蔓延，这就是抗击病毒传播的最好方法。只要我们都安静地待在家里，病毒不久就会消灭，你回家的日子也就不远啦。”
孙女听了我的话，擦干了眼泪，切切地说：“没有传染病，就可以回家了。”
我们全家都期待着：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