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太后冯氏（之十六）
第六章 保太后
第三节 奇遇
保太后常氏对冯皇后越来越满意，也就把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一股脑儿全交给了冯皇后去打理。在封建社会，皇后具有很大的职责范围，她首先是要相夫教子，尽到一个夫人的本分。这方面冯皇后自然是做得非常到位。其次皇后要替皇帝掌管后宫，处理整个后宫里所有的事情。何为后宫？简单地说，皇帝的女人，再说详细点，皇帝的嫔妃和宫女们，还有先皇留下的女人们，当然皇帝那些未成年的孩子也属于后宫的范畴。古时候后宫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所以后宫交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执管，是非常重要的。冯皇后认为后宫的治理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关键是皇后自身做得怎么样，如若能够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有一颗公道无私的心，打理好后宫的事也不难。作为皇后，还有一个职责，冯皇后十分清楚，但从不表现出来，只是在万不得已时才会出手，那就是辅佐皇帝，掌握好国事与家事的平衡，以保证皇帝和国家的大局。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保太后发现自己亲自选定的皇后为人和善、性情稳重、品行端庄，做起事来，宽严适度、奖罚分明，没用多大劲，就把个后宫搞得井井有条，服服帖帖。而且皇后对待保太后十分孝顺，十分听话，每当想到这一点，保太后都能自己笑出声来。保太后倒是没多想冯皇后是否在后宫里，真正能够一碗水端平，让大家风平浪静、利益均沾，她主要是看冯皇后是自己用心推上来的，她要是能够听我的话，遇到事儿的时候能维护我的利益，那就算没有选错，一步关键的棋也就算走对了。于是她就毫无保留地把后宫里七七八八的事全都交给冯皇后，自己过起了神仙般的舒坦日子。人就是这样，事情多的时候觉着身子累、心也累，恨不得扔下所有的事儿，睡个三天五天的。可是一旦闲下来，日子一久，就觉得无聊了，觉着浑身不自在，好像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保太后倚在卧榻上，想自己这一生，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早早离开了自己，尤其自己的男人当初是多么勤快，多么体贴，想到这里，止不住还掉下一串泪珠。自从入宫以来，虽然也算辛苦，可日子总算过到这般天地，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只是跟前没有一个贴己的人，寂寞起来没着没落的，整个身体像是被挖空似的，她有一种预感，如果此时刮一股风过来，她会随着风飘起来。想着想着，竟然眼泪打湿了衣衫。
保太后最近让文成皇帝提拔了一个人，任为尚书，封平凉公，他便是林金闾。这个林金闾是个太监，长得有几分模样，白净白净的，几次与太后打交道，会说话，会献殷勤，被太后看中，常常与太后厮混在一起。林金闾虽然身体被阉，不能为太后所用，却能够与太后说说笑笑，打发时光。时间一长，保太后便为他在皇帝耳边说了话，给他弄了个官做。林金闾为此给太后跪下表示，此生愿随时听太后调遣，唯太后是命。
太后以前每天在宫里的佛堂拜佛，近来忽然决定每天乘辇去平城最大的皇家佛寺。
中国古代有一句来源于佛教的禅语，叫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里的浮屠，是佛陀的意思，后来在佛教的寺庙里，有建起佛塔的，佛教徒们也习惯把佛塔称作浮屠，七级浮屠便是七层佛塔。在平城，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珪第一个构建规模宏大的皇家寺庙，而且在寺庙里建有十五级浮屠，可见其雄伟壮观。保太后就是要去这个寺庙去拜佛，一则显得隆重，让世人都看看太后的威风，二来呢，自己也好出去走走，看看外边的风景，看看路边的集市及百姓的生活，以解心头的烦闷。这一天，天高气爽，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保太后坐在车辇之上，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拜佛之后，太后的车辇从佛寺那边出来，缓缓地朝着宫城的方向驶来。太后从辇窗的缝隙里看着路边集市，人头攒动，一片吉祥，看得出神。心里正高兴呢，忽然几个小孩在路上放爆竹，把那匹驾车的黑马惊了。那黑马一声嘶鸣，两条前腿腾空跃起，紧跟着飞也似的向前奔跑，把车上的太后和宫女们吓得六神无主，随从们紧跟在后面一路追过来。车辇在平城的马路上飞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许多路人都被惊得大声呼喊。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路过的武士纵马赶来，他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而去。这武士骑在马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黑马的缰绳就势一勒，那黑马缓缓地停了下来。车上的保太后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一般，捂着被碰疼了的脑袋，趴在车辇里，身边的宫女和赶过来的随从，围在马车的四周呼喊着“太后，太后”。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太后，她的脑袋、脖子、身子和腿，不知有多少处在跌撞之中负了伤。这些，保太后都无暇顾及，因为她的神儿，已经出窍，她慢慢睁开双眼，疑惑地看着车内的一切，看着车外的一切，半响没有出声。早已掉了帘子的车窗外，一位年轻的武士威风凛凛地骑在枣红马上。那武士翻身从马上下来，单腿跪下，说道：“见过太后，太后吉祥。”
此时，太后已经回过神来，她整理一下衣衫，坐了起来，吩咐回宫。太后的车辇及随从们再次出发，向皇宫的方向渐渐远去，那位年轻的武士跃身上马，在夕阳西下的余晖里，显得十分阳刚而潇洒。
太后回到宫殿里，刚一落座，贴身女官便吩咐太监去传太医，并派出另外一人把太后遇险之事禀告冯皇后。保太后却说：“去，查一下，那位救了哀家的武士，是谁？”
皇后和文成帝都赶过来，看望太后。御医禀告，太后只是有一些轻伤，敷一些药，很快就会痊愈的。皇上吩咐太后身边的太监、宫女，多多照顾太后的身体。太后笑呵呵地说：“哀家的身子没那么娇气，经得起折腾，皇上皇后不要担心。”
最近，不断有人在冯皇后的耳边说保太后的一些事情，先是说太后喜欢上一位太监，后又说太后与一名年轻的武士怎么怎么的。冯皇后吩咐身边人，以后宫内的太监和宫女不得乱传各种有伤体统的流言蜚语，否则严惩不贷。直到有一天冯皇后给保太后请安，与一位英俊威武的武官相遇，才相信所谓的流言已成事实。
那位在平城街头救了保太后一命的武官，名叫乙浑。乙浑是鲜卑族人，本来他的鲜卑族姓名应该是乙弗浑，后来鲜卑族为了顺应潮流，有许多家族把自己两个字的姓氏汉化成一个字，乙弗家也就赶时髦把乙弗汉化为乙，乙弗浑就叫作乙浑了。乙浑家是鲜卑族里平民，世世代代都想有朝一日，能够祖坟上冒青烟，改变一下平民的血统，在朝廷里混个一官半职。应当说乙浑这个小伙子长得帅气，浓眉大眼，皮肤白净，肌肉发达，他自幼习武，舞刀弄枪长拳短腿，样样都有几下。可是就如他的名字一样，乙浑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浑。乙浑之浑，与社会上其他的浑人有区别。一是他外貌不错，二是他个性圆滑会使心计，三是他的确有点哥们义气。所以出道不久，他便混成了一个教官的职位，平时在校场上带着士兵们练习武艺。
那天在平城街头，乙浑正巧赶上太后的车马出了问题，他等待了多年的机会来了，他没有过多的时间考虑，他甚至根本无法一下子搞清楚车辇之上坐的是谁，他只晓得那样豪华精致的马车，一般人不会有，一定是个大人物，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出了手。直到马车走远，他骑在马上立在落日的余晖中，太后从马车的窗户看着他的身影，他也从路人的议论里明白过来，刚才勒住的是当朝皇帝的母亲太后的马车，他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保太后从乙浑这里得到了精神上、肉体上的满足，多少年了她的脸色从没像今天这样红润而有光泽。她觉得乙浑这小子太好了，身体好，会疼人，而且还特会说话，经常逗得太后嬉笑连连，于是保太后隔三差五地在自己的宫里与乙浑幽会。太后正好近来啥心也不用操了，她吩咐宫里的人，每当乙浑进宫来，就关闭宫门，太监宫女们一律退到外面，没有传话，不得入内。另外乙浑之事不能乱嚼舌头，谁若是惹得哀家不开心了，有你们好受的。
乙浑每次进得宫来，除了与太后温存以外，还给太后讲了许多外面的事情，讲平城有多少好玩的、好吃的，讲他听到的许多西域各国的新鲜事，还讲过去他是如何习武的，如何行侠仗义、闯荡江湖，还时不时地给太后练上一段拳脚，在太后看来，乙浑的拳脚那真的就算出神入化了。乙浑又说：“此生能够见到太后，是观音菩萨的安排，不然的话，我怎么会那么巧正好赶上太后的车辇出事儿呢？又怎么能够有这样多的机会与太后见面，一睹太后的容颜，一沐太后的芳泽。”还有一次在卧榻上，太后头枕在乙浑的大腿上仰面躺着，乙浑为太后按摩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太后舒服地闭着双眼，嘴里发出轻轻的呻吟。乙浑说：“太后有皇帝这样的靠山，可谓天下都是太后的，太后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
太后听到这番话，睁开眼睛，缓缓地说：“此话也对也不对，哀家不是那种贪心不足，小蛇吞大象的人。”
“乙浑该死。乙浑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呢？说出来听听。”
“乙浑的意思是，太后虽然有皇上，但是除了皇上以外，在皇上身边，太后还需要有自己的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听了乙浑的话，仿佛给太后的脑袋里浇了一瓢凉水，她立刻打了个寒战，坐了起来。太后认为自己也算是老谋深算，可是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 她知道，皇上对自己就如对亲生母亲一样，她觉得一辈子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她的下半生就倚仗着皇上享福吧。乙浑的话点醒了自己。在朝廷里还必须安排自己的人，谁是自己的人呢？她的哥哥弟弟，她的侄子，皇上给他们已经安排了，将来应该把他们都安插到更加有权有势的地方去。还有谁？如今跟她最亲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乙浑了。
乙浑见太后在深情地看着他，便双腿跪下，双手抱拳，对太后说：“太后千岁，如若太后不嫌弃，从今天起，乙浑就是太后的人了，乙浑愿为太后出生入死。太后愿意乙浑是条狗，乙浑就是一条狗，太后喜欢乙浑乖乖的，乙浑就乖乖的，什么时候需要乙浑出去咬人，乙浑一旦放出去，就是一条疯狗，绝不让太后失望。”
“好一条狗！哈哈哈哈。”太后笑得前仰后合。太后笑是笑，可也从乙浑的表白中听出来了，这小子有野心，也想图个大官做做。他绝不会没有自己的所图，为她去做这条狗的。她认为乙浑有武艺，肯效忠，也真是个人才，一则给他个官做，朝廷里也有了自己的人，用起来方便；二来也是给皇帝推荐个将才，只要他小子真心实意对我好，给我卖命，给他弄个带兵的将军，还不是我一句话吗？
太后既然这样想到了，也就这样做到了。不久她就在皇上那里为乙浑讨了一个“车骑大将军”的显赫官位，封为东郡公，让乙浑摇身一变成了贵族。当然太后也同时为常家的几个数得上的，逐一安排了官职。皇上自幼没了亲生母亲，保太后对他的哺育抚养之恩，如同再造，拓跋濬永远不会忘记，所以太后提出的个请求，皇上统统没有推辞，完全按照太后的意思去办。
乙浑得道，乙浑的父母和家人，包括平时那些狐朋狗友都来祝贺，乙浑也摆了酒席，让大家一起分享这块从天上忽然掉下来的“大馅饼”。乙浑得来这些，好像并没有费多大劲，只是在太后跟前出神入化地表白了一番，让太后相信乙浑会一辈子效忠于她，太后一高兴，这些就都源源不断地来了。乙浑放下酒杯，对亲朋好友们讲：“大家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乙浑的好日子来了，这只是刚刚开了个头，以后我乙浑还要做许多大事，想跟我混的，都收敛着点，遇事不要自己做主，要问问我该怎么办，明白吗？这叫请教，也叫请示，懂吗？哪个若是不长眼，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坏了我的大事，别怪我到时候不客气。”这些给他敬酒的，都是他平日交下的小混混，多多少少会点拳脚，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做过。这些人既没见过世面，也没做过大事，一听大哥混出个模样，而且还要提携大伙，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他们纷纷表示，风水轮流转，如今就轮到咱哥们儿飞黄腾达了，以后就听浑将军的，浑将军让怎么干，大家就怎么干，不会再惹是生非了。乙浑也一再许诺大家将来都一起发财，在朝廷里做官，美人和财宝少不了大家的。
保太后常氏也是命里不该享有这样的福，当大富大贵和乙浑来到身边不久，她得了重病，她的小腹疼痛难忍，几天来御医围着她转，用遍了天下所谓最好的药，也无力回天，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她的死让文成帝和冯皇后十分难过。文成帝为保太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常氏离世的那一年，与武周塞石窟开凿同载。
任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同市作家协会主席，山西省作家协会委员，大同市传统文化促进会顾问，长期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散文集《未必出行》、随笔集《一叶菩提》和《家长里短》，长篇传记文学《冯太后传》，小说《黄花女人》被改编为同名电影拍摄并上线，系列历史散文集《这就是北魏》由商务国际有限公司出版。
【来源：大同市传统文化促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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