趵突泉辉煌的十景文化 出现在这位名士的诗作中（今天我们更要珍惜它）

为传播、弘扬济南特立于世的泉水文化，爱济南推出《济南名泉考》系列作品，介绍、挖掘济南名泉罕为人知的历史故事，内容包括：济南名泉的考证与索隐、名士与名泉的风雅旧事、名泉史话等等。欢迎关注。

圣祖丰碑、泺源珠树、吕仙胜迹、湍濑银砂、连沼游鱼

长廊新月、蓬境飞云、杜泉红叶、仙阁闻钟、鹤桥踏雪

清代初年，趵突泉便有“十景”之目，辉耀水湄，惜乎少有人知。

这十景曾经出现在康雍乾年间济南名士、诗人张希杰的诗作里。

之一：张希杰其人其事

在清代济南名士任弘远编撰的《趵突泉志》“人物志”中，对张希杰有如下的介绍：

“字汉章，运学茂才，工诗文。有《游趵突泉吊白雪楼诗》。”

20字，不多不少。这样的记载，实在简略得很，但它的问题不在简略(因为所有的人物介绍都很简略)，而在于遗漏。这就是说，它未曾记录张希杰关于泉水的更加重要的作品。

其实，对于济南泉水和济南历史文化而言，张希杰都是一个极具研究价值的人物。他的诗文集《铸雪斋集》(集末附其自撰年谱《练塘年谱》)，堪称清代康雍乾年代的济南社会风貌、人情世态的一部风俗志。

书影：张希杰《铸雪斋集》

书中同时记载了他屡踬场屋、贫困拮据的生活境遇，以及在逆境中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的气节与操守。诗文集及年谱中还有相当大的篇幅记述他与众多文人雅士的交往与联系，表现了他结庐大明湖上百花洲头，寄情泉石，诗酒自娱，觞咏啸歌的风采与姿致。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诗文集中有《历下七十二泉名歌》《趵突泉十景诗》等诗作，这是对于研究济南泉水至关重要的历史资料。

张希杰字汉章，号东山，别号练塘，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生于济南府城内孝感巷圆通庵东百忍堂(今泉城路中段路北贵和商厦附近，牛头巷以南)。张希杰年少时即好涉猎诗古文辞，不肯追逐时尚，轻蹈时蹊。他先后从师吴仕望、李子伦、邢稺含、赵国麟等名师，学业精进，数为名公大吏所知赏，却历试不得一遇，乃蹉跎五十余年，以诸生终老。

没有功名，便没有入仕的机会。张希杰只能设帐授徒，几十年靠舌耕度日，或应聘到一些偏远县衙作些记室、襄理、阅童卷的临时事务，糊口四方，养活妻儿老母，席不暇暖，艰难备尝。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科举制度带给读书人的生存悲欢真是一言难尽。五十年前，正是在这同一座考场里，另一位济南府淄川县的才华横溢的落魄秀才蒲松龄经历了无数个让他伤心欲绝的凄苦岁月(蒲松龄比张希杰年长49岁)。如今悲剧再次上演，而且惊人的相似。

尽管是处在下层社会的文人，但张希杰依然会比一般人有着更为广泛的社交圈和社会联系面，他的朋友大多为地位比他尊贵、条件较他优越的文人或官员，由此我们可以窥见当时社会特别是文人圈内的诸多情态。还有，由于他的抄录珍藏，蒲松龄《聊斋志异》的一个重要版本铸雪斋版《聊斋志异》得以存世。

之二：清代趵突泉十景考辨

张希杰热爱家乡山水，尤喜家乡清泉，遇风清日丽，则携藤杖、牵幼孙，逍遥于七十二泉之上，长吟高咏，经常乘月归来，其乐悠悠。

张希杰写了很多吟咏济南名泉的诗作，而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作品，无疑是他的《历下七十二泉名歌》，还有，则是他吟咏趵突泉的《趵突泉十景诗》。张希杰的十景诗共二十首，分两次与茹羽九、茹召木(显然为一人，茹姓，“羽九”、“召木”，其字号也)唱和，其中颇不乏情致隽永、机趣天成之作。

这些诗作写于乾隆六年(辛酉)，其时张希杰已经52岁。这使我们知道，最迟在三百多年前的清代前期，趵突泉已拥有了它的十景。

以下是张希杰的二十首和诗：

《趵突泉十景和茹羽九韵(十首)》

圣祖丰碑

睿藻缤纷播九区，豊碑屭赑树东隅。

栏边静听泉声响，似沐南薰颂有虞。

蓬境飞云

一派泉声匒匌豗，五云深处认蓬莱。

山河百二无双境，怪道仙人驾鹤来。

书影：张希杰《趵突泉十景和茹羽九韵》

杜康红叶

举瓢且自酌天奖，造作无烦老杜康。

若是泉中无酒气，如何叶色似倾觞?

灵沼金鱼

地灵有沼自能灵，点缀朱鳞趁小亭。

疑是葛洪丹灶近，故教品物亦流形。

湍濑银砂

万斜泉源喷雪赊，仙炉融炼白朱砂。

濺珠碎玉何年尽，不比寻常顷刻花。

泺源珠树

造物从来不费营，三棵株树竟生成。

寰中妙境原无价，和璧抵输十五城。

鹤桥残雪

鹤去桥空孰与招，霏霏落雪夜吹箫。

可知丁令归来日，化鹤曾经驻此桥。

高阁晨钟

高阁平明太旭昭，钟声云外韵飘飘。

天风吹上凌霄殿，引得仙人下九霄。

长廊新月

不是山旁是水旁，水光月色迥非常。

夜来曲槛流泉响，只道吴宫响屧廊。

吕仙胜迹

老鹤何年去十洲，清泉长抱古亭流。

归来华表知何日，第一泉头迹自留。

(清稿本《铸雪斋集》铸雪斋诗集 辛酉诗)

十首之后，二位诗人似乎意犹未尽，于是继续唱和，张希杰作《又和茹召木趵突泉十景元韵(十首)》：

圣祖丰碑

圣帝临流发浩歌，至今遗泽济南多。

名泉滚滚流无尽，永沐先皇大地波。

吕仙胜迹

别构仙亭水面新，谁骑黄鹤往来频?

清泉石上流今古，不惹人间半点尘。

泺源珠树

第一名泉迥出群，三台熠耀应天文。

曾闻星宿还成海，岂独源头王屋分。

湍濑银砂

一脉源泉滚滚来，千层银浪碧云堆。

潧泓坐听停云响，疑鼓中丞大忽雷。

连沼游鱼

烟笼寒沼有余曛，吹沫游鱼簇绛云。

一片灵机恣泳跃，赏心全在锦波纹。

长廊新月

月印波心人未还，蛾眉初试黛痕斑。

画廊不见垂钓影，疑落婆裟树影间。

蓬境飞云

洞天福地在人间，冷冷清泉抱曲湾。

一片飞云笼罩处，似从海外见三山。

杜泉红叶

杜康麹蘖少嗣音，槛外泉清尚可寻。

试看绕池多少树，枝枝熏得叶如金。

仙阁闻钟

凌云杰阁已超尘，云里钟声梦里人。

唤起鸣泉同倡和，晓风残月景无伦。

鹤桥踏雪

游梁访戴总名贤，踏雪桥头意渺然。

鹤唳阆风归去早，玉尘万斛积栏前。

(清稿本《铸雪斋集》铸雪斋诗集 辛酉诗)

书影：张希杰《又和茹召木趵突泉十景元韵》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看到，两次和诗中，十景名称在叫法上略有不同(如“杜康红叶”与“杜泉红叶”，“鹤桥残雪”与“鹤桥踏雪”，“灵沼游鱼”与“连沼游鱼”等)。笔者经过比对，觉得应以后出之诗所载十景，语意更为恰切，艺术表达更为精到，因将趵突泉十景以后出之《又和茹召木趵突泉十景元韵》诗为准，依此列出，这样，当时的趵突“十景”分别为：

圣祖丰碑、泺源珠树、吕仙胜迹、湍濑银砂、连沼游鱼、长廊新月、蓬境飞云、杜康红叶、仙阁闻钟、鹤桥踏雪。

另，在以下的十景考证、赏析中，前十首简称《和韵诗》，后十首简称《又和韵》。其分析举例亦多采用后十首之作。

以下试析之。

其一：“圣祖丰碑”

御碑是也。

圣祖即爱新觉罗·玄烨(1654—1722)。清朝康熙皇帝。1662—1722年在位，庙号清圣祖。

康熙曾分别于康熙二十三年、二十八年、四十二年东巡、南巡时，至济南府，赏趵突泉，他作《趵突泉》《趵突泉留题“源清流洁”四字》诗二首，援笔书“激湍”、“润物”、“源清流洁”等。此后，山东官员为之建亭刻碑，立于趵突泉畔。

《又和韵》“圣祖丰碑”诗：“圣帝临流发浩歌，至今遗泽济南多”。据《康熙起居注》;康熙于二十三年十月初八，初至济南府趵突泉亭时，“临泉览视，称赏久之”，于是，“援笔大书‘激湍’二字。”并作《趵突泉》诗，且传喻大学士明珠等曰：“趵突泉为历下名胜，尔等从官可各书二字留之泉亭，以传来许。”其对趵突泉之挚爱，班班可考。

趵突泉御碑

其二：“吕仙胜迹”

来鹤亭是也。

有古今二处。清任弘远《趵突泉志》：“亭名来鹤，后移置吕仙阁西。今废。”此为古来鹤亭。《和韵诗》“吕仙胜迹”诗：“老鹤何年去十洲，清泉长抱古亭流”，正此亭也。

而《又和韵》之“吕仙胜迹”诗称：“别构仙亭水面新，谁骑黄鹤往来频?”显然指来鹤古亭“废”后别建之新亭也。此新亭即趵突泉今之望鹤亭之前身也。据明崇祯《历》所载，此亭原称“漱玉亭”，崇祯年间历城知县贵养性改称为“溪亭”。因此处风景清幽，常有仙鹤来往，所以，在古来鹤亭废后，乾隆年间将此亭更名为“来鹤亭”，后又更名为望鹤亭。

张希杰诗称此处“清泉石上流今古，不惹人间半点尘”，道咸间济南名士王锺霖称其：“高轩临水不常开，偶酌清泉涤苔杯。一局棋完闲问鹤，过桥可见几仙来?”(《趵突泉望鹤亭》)足见此处清幽绝尘之美。

趵突泉望鹤亭(来鹤亭)

其三：“泺源珠树”

趵突泉三股水是也。

此为趵突泉十景中最是撩人情怀之胜处。张希杰先后以“寰中妙境原无价，和璧抵输十五城”与“第一名泉迥出群，三台熠耀应天文”，来形容这“三棵株树”，足见这称名“天下第一泉”的趵突名泉的风采与地位了。而自古至今，来观趵突泉者，多是为它而来，且为其豪壮怪伟所折服。据笔者统计，写趵突泉三股水之诗文，仅文士所用比喻便近千，允称天下第一泉又天下第一比喻也。

其四：“湍濑银砂”

谓趵突泉池中除三株树之外的小泉也。

通常，人们眼目全为三股水所夺，多未曾顾及泉池中的小泉，其实，小泉自有其独特姿色。张希杰以“千层银浪碧云堆”、“万斜泉源喷雪赊”来形容其纷纭万状之姿态，以“濺珠碎玉何年尽，不比寻常顷刻花”，来状写其恒久不已之性能。

而写小泉最妙者，则是近代作家老舍，在《趵突泉的欣赏》一文中，老舍对趵突泉的小泉即泉泡的描写，堪称生花妙笔：

“池边还有小泉呢：有的像大鱼吐水，极轻快的上来一串小泡;有的像一串明珠，走到中途又歪下去，真像一串珍珠在水里斜放着;有的半天才上来一个泡，大，扁一点，慢慢的，有姿态的，摇动上来;碎了;看，又来了一个!有的好几串小碎珠一齐挤上来，像一朵攒整齐的珠花，雪白。有的……这比那大泉还更有味。”

写动态中的水泡，他用了那么多传神写照的动词，如“大鱼吐水”、“歪下去”“斜放着”、“碎了”、“挤上来”等等，将那水泡直如孩童嬉戏一般的可爱情状与丰富姿态，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真是生动极了、形象极了。

其五：“连沼游鱼”

谓趵突泉池沼溪流中各色美丽游鱼也。

趵突泉池沼多锦鳞，吴伟业咏趵突泉便有“神鱼鳞甲动，咫尺白云飞”的诗句。而其中尤妙者，是趵突泉多烟雨景观，此如同神仙环境的烟雨与池沼锦鳞相互映照，至为动人，张希杰“烟笼寒沼有余曛，吹沫游鱼簇绛云”，正是描写的这一境界。尤为可贵者，张希杰还从观鱼中感悟人生境界与生命真谛，所谓“灵机”与“赏心”，皆人生超越之理念也。(“一片灵机恣泳跃，赏心全在锦波纹。”)

趵突泉池沼游鱼

其六：“长廊新月”

谓趵突泉畔朦胧月色下之长廊曲槛也。

趵突泉上之亭榭长廊，素以典雅幽美著称，所谓“灵泉珠迸水潺湲，曲曲回廊面面山。一自临流心赏后，涛声常在梦魂间”(曹溆《虫吟草》)，殆此之谓也。又，趵突泉多名家题咏，环廊皆为珠玑。如此佳景，当明月之下，水光月色，直如仙境。而张希杰“长廊新月”诗亦别具一格：“月印波心人未还，蛾眉初试黛痕斑。画廊不见垂钓影，疑落婆裟树影间。”诗人假借闺中思念良人之缱绻情怀写月下精致，更是情韵悠然。

其七：“蓬境飞云”

来鹤坊是也。

旧时，来鹤桥南端为来鹤坊。明代天启年间济南知府樊时英所建。两柱一楼，丹柱青瓦，斗拱承托，上饰吻兽，南北各悬“洞天福地”、“蓬山旧迹”匾额，古朴典雅，两侧为泉溪柳叶飘拂，景致清幽。而张希杰“蓬境飞云”诗，写来尤见神采：“洞天福地在人间，冷冷清泉抱曲湾。一片飞云笼罩处，似从海外见三山”。

趵突泉来鹤坊

其八：“杜泉红叶”

谓趵突泉西北侧杜康泉之红艳绚丽之景观也。

杜康泉上，红花照眼，树叶金黄，照得杜康泉水艳丽无比，清代诗人王初桐《济南竹枝词一百首》便有“杜康泉酿泛红螺”的诗句。而在诗人眼里，杜康泉及其周围花树的绮丽的金碧之色，正是泉水的酒气所致。张希杰“杜泉红叶”诗云：“杜康麹蘖少嗣音，槛外泉清尚可寻。试看绕池多少树，枝枝熏得叶如金。”

其九：“仙阁闻钟”

即吕祖阁及其钟磬风情是也。

吕祖阁，在趵突泉北岸，一座民族形式的阁子，南邻泉水，黄瓦红柱，金碧辉煌，今称泺源堂。此堂元代称吕祖祠，后改吕祖阁。历代达官文士品茗雅聚，多会于此。其为赏泉观澜最佳处，不惟景致宜人，文化内涵尤为丰厚。历来，趵突泉诗，描摹此阁风情者所在多有。张希杰“仙阁闻钟”诗：“凌云杰阁已超尘，云里钟声梦里人。唤起鸣泉同倡和，晓风残月景无伦”，将吕阁钟声与白云鸣泉、晓风残月融为一体，更加强了“仙阁闻钟”的韵味与色彩。

泺源堂(原吕祖阁)

其十：“鹤桥踏雪”

谓来鹤桥冬日踏雪之游仙情怀。

来鹤桥，位于趵突泉池东岸，望鹤亭西南，南北纵向。此桥由明万历年间历城知县张鹤鸣所建，天启年间济南知府樊时英重修。为石质平板桥，两侧置雕花石栏。桥的周围景色绮丽，清初大诗人、山东学政施闰章在《重修趵突泉记》中写道：“其桥曰来鹤，跨桥之南，其楼榭亭馆之美，灿若霞起……凭欄周瞩，仰而见山之青，俯而见泉之洁……。”

然而，此处一个最大的特点，乃是濡染的仙气最足，所谓仙风道骨也者，我们且看张希杰的诗作：“鹤去桥空孰与招，霏霏落雪夜吹箫。可知丁令归来日，化鹤曾经驻此桥”，鹤乃古人心目中的仙禽，其风姿高洁，非寻常凡翼能比，古人所谓“高情野鹤云霄外”，正自由精神、高尚情怀之象征也。

看到这里,可能不少读者会感到奇怪;趵突泉十景，何以没有大名鼎鼎的李攀龙白雪楼。是的，这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历史，原来，白雪楼在六年前的乾隆元年夏秋之交，被山东巡抚岳濬拆毁。济南文人悲不自胜，张希杰亦有《白雪楼歌》哀悼名楼，诗云：“芻牧顿为瓦砾场，春秋禋祀徒虚假。乐数轩埋蒿草中，洙泗堂空满禾稼。”堪怜曾经韶华无限的风雅之地，变成了惟兔葵、燕麦摇动秋风的平畴瓦砾，好不令人伤怀涕泗也!

楼已不存，乾隆后的白雪楼实际上已是白雪书院了。(参见侯林《280年前的劫难：趵突泉白雪楼被毁》)

趵突泉新打造的白雪楼

使今人倍感欣慰的，是三百年前形成趵突泉十景的风物，至今犹存。如趵突泉的大泉与小泉、杜康泉、来鹤楼、来鹤桥、御碑、来鹤亭(望鹤亭)等等，如今不仅依然存在，且又多了一处新打造的白雪楼。这便是趵突泉辉煌的十景文化，今天我们更要珍惜它，并以此为根基，进一步发扬光大且精心打造新的趵突泉十景文化。

是可待也。

作者：侯林 侯环

来源：爱济南新闻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