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夏雨
（一）窗外花楸摇曳
办公室窗外有一株花楸树，最初不足丈高，现已两丈有余，树干窜过二楼办公室的窗口，树梢也抵近三楼的窗楣上。枝干细而坚韧，叶密实多，春夏秋冬，朝阳夕月，或荣或枯，摇曳了一窗风姿。
这树，有一个特质，果实特恋枝。满枝的果实，一嘟噜一嘟噜的，从枝梢排挂到枝底，春萌夏绿秋红冬艳，垂挂在那里，若非因鸟啄食，从未见自行垂落。每每于盛夏时节，新生果穗掩映在婆娑绿叶之中，些些尚未凋落的经冬红果依旧守护其间，许是为了看护后辈，吸引飞鸟饥渴的视线，亦或是对生命的留恋，不甘过早泯然于天地之间，谁知道呢。
我读不太懂这棵树。只是看它春萌时，由枯而荣那浅浅的绿，盈满了勃发的生机；看它夏盛时，叶和果在季节的呼喝中疯长；看它秋凋时，满枝的红果目送风里落叶归去；看它冬枯时，细瘦的枝干在寒风里摇曳一树映雪的艳红，兀自在季节的轮回里，一圈圈刻画着年轮。
这棵树，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前，由矮而高而繁茂，到眼下，已是十几个年头。我看不出什么诗情画意来，上面那些观感，是他自有的，我只是用我的方式描述一下而已。在我而言，无论它在季节里如何演化，在岁月中因何生长，乃至它恋枝的果实、摇动的丰姿，都不是我能促化的。我只是它的一个看客，帮不了它什么，帮不了它的茂盛，也阻止不了它的凋零。它是我眼中的一道风景，因它让静默的窗子有了生气，因它使我知晓了季节的变换、岁月的更迭，也就是这些了吧。至于因缘际会，栽种在窗下，引发的今世回眸前世擦肩之类的，那是别人的事。
若说与我有关的，是夏日响晴的天在绿叶的缝隙里看去，很蓝；还有月圆的夜里，被枝叶裁剪的夜空变得有些朦胧；再就是淫雨的冷秋，劲风呼号里，剧烈摇晃的枝叶，啪啪的与暴雨搏斗似的，很是一番激烈。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玄奥的意义，自然现象而已。抛开叶缝里响晴的天、被剪裁的月圆的夜不说，单说冷秋里劲风的摇晃、枝叶的摆动吧，闯入视野，使得无形的风有了行迹。左摇的，是右边来的风，右晃的，是左边吹的风，那又能怎样呢？无非是刮风了而已！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有很多的物事可以佐证风的存在，不一定非得是树摇枝晃啊。比如飘舞在空中的蒲公英的小伞、斜飞的雨线、漫卷的雪花、滔天的巨浪，很多的。何况，想感知风，站在风里才是最佳选择啊。借助其他的外物，比如眼见的树动、耳听的风声，哪比置身风中，来得实在。劲风吹彻，刮过脸颊，扫过肌肤，比眼见和耳闻更真切的。
生命中，很多的成长是独属的，像宿命一样，需要经历和面对，无法取代。摇曳窗前的花楸树，遇风而摇、遇春而发、经夏而盛、逢秋而凋、适冬而枯，那是它的因缘，长在树下的花草取代不了，落在枝头的鸟取代不了，漂浮在天上的云霞更取代不了，它们各自有各自的际遇和岁月。人也一样啊，生老病死、荣辱寿夭，他人能代替吗？亲人代替不了，朋友代替不了，路人就更不成了。在因缘际遇和岁月面前，无论诗意的一生还是平淡的一生，都是需要自行承受和独自面对的一生。
所以呢，对于窗外的花楸，我实在赋予不了它什么诗情画意，只能任其在窗前摇曳了！
（二）夏雨
这个夏日午后的雨，在满眼的浓荫中，没来由的，前一分钟头上还是响晴的天，一片乌云飘来，雨点便响亮地打在清爽的地面上。雨声由缓而急，由远及近，而后又渐行渐远，一会儿弱，一会儿又强的，仿佛潮汐一样，退去了又涌上来，如此的往复着。楼顶的雷声，伴随着雨的节奏，组成一曲交响，回旋在天地间。
这雨也真怪，一阵一阵的，来的快，去的急。陈雷还在遥遥的天际闷响，雨已经停了。干净而又凉爽的阳光如同刚刚哭过的少女一样，上一刻还梨花带雨，下一秒就展露出了明媚的笑容。马路上的行人又从高高矮矮的屋子里出来了，路上又有了喧哗声。车笛一声一声悠扬的鸣响着，已不复雨中的急促。风微拂着，扫过地上的草，轻摇着街边的树；躲在草间树下的花，静静地舒展着娇艳的容颜；偷藏在树丛中避雨的鸟，抖落羽毛上的雨水，嗖的一声，穿空而去。一切仿佛新生了一般。
对于夏天和应夏而来的雨，我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喜欢夏的温暖，又对伏天的酷热莫名烦躁；喜欢夏天的雨，又对多变的雨天有着迥异的好恶。薄阴微雨，就分外的平静和喜悦，漫步濛濛细雨中，像初恋，温情的、舒缓的、时时惦念着的那种曼妙的感觉，总嫌短暂，希望时光静止才好；对于滔天的暴风雨，却有些不喜，就如同在荒山野岭遭遇了狂暴的猛兽一样，有些惊心动魄，有些魂不守舍；而对于连绵不停的关门雨，我甚至都能生出一种不近情理的诅咒。真的，就是这样的，有点无厘头，有点不可理喻。想想看呢，雨，本生天地间，诚非人力可左右的，无论微细的、狂暴的、连绵的，形形色色的雨，那都是老天的脾气。与天斗气，是要被打脸的，天何曾看人的脸色行事？这样的情绪，明知有些不妥，可又积习难改，时不时的就在心里上演蚍蜉撼树的闹剧，当然也就是一点小情绪，翻不了天的，潜意识里的自我消遣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对多变的雨天有着不同喜好，但曾经的有关夏雨的记忆，却无法忘却，就好像树的年轮般，刻进了岁月里。
刻在记忆深处的雨，是夏日少年时故乡小镇打在草屋上的那些雨。那雨是有灵性的，即便是暴雨，也让你生不出太深的恐惧。粗大的雨线噗噗地打在屋脊上，顺着屋檐哗哗的流淌成遮窗的瀑布，流到房前屋后的果树下、菜园里、田野上，积在低洼处、垄沟中。那一汪汪、一垄沟一垄沟的积雨，白亮白亮的，映照着雨后的天光云影。那样的雨，与人、与草屋、与果蔬、与大地深度契合，它是下在随处可见的泥土里的，是被用心接纳的。城市的雨，际遇是不同的。际遇好的落在公园里、绿地中，而多数却是砸在坚硬的钢筋混凝土上，成了城市的清洁剂，然后被疏导进下水道，遣送出城。故乡小镇的雨，很是幸运的呢。小镇仿佛一条土做的河流，全身心地接纳着上天的使者。不排斥、亦不谄媚，平静地、宽容地对待漂泊的游子一样，用漫野稼穑、青青芳草、花香鸟语，用雨后戏水的孩童、老人舒展的笑脸，用飞空的雨燕、长嘶的马鸣，迎接着这踏空而来的天之子……呵呵，不想了，故乡的雨，真的让人怀念呢。呵呵，别了，少年夏日的时光，别了，故乡夏雨的记忆！
刻在心灵深处的雨，是一场成年的雨。和一座城市有关，我是那个城市的过客。宽大的落地窗外，夏日午后，濛濛细雨，轻柔地洒在窗外的地面上。一杯咖啡，氤氲着淡淡的水汽。我呆望着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有一丝平静，又有一点淡淡忧伤与不舍。咖啡厅里，放着萨克斯曲《回家》。我很熟悉的一首曲子，缠绵低回，每一次听，都会沉浸其中。并不是很懂，只是喜欢，喜欢那种由心的旋律，带着你，想你该想的心事。窗外的细雨，如同舞蹈一样，把乐声拟化了，飘逸而灵动；又像天才的画家一样，用细细雨丝，描摹出了乐曲的相貌，幻化成悠扬的旋律，流淌着，流成了一条弯弯的小河、流成了曲曲的乡路、蜿蜒的山岭，穿过心城……想起郑愁予的一句诗：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忽然就有了一种明悟：我不单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我更是人生际遇的一个过客。我起身走了出去，走进了濛濛雨中。别了，这个让我纠结的都市！别了，我人生中昙花一样的际遇！乡村路，带我回家！
一年中，会有不同季节的雨，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一生中，会有不同年岁的雨，儿童的、成年的、老年的。不同季节的，有不同季节的味道；不同年岁的，有不同年岁的感悟。今年这个夏日午后的雨，很让我喜悦，有着音乐明快的旋律，带着少女明媚的笑意，还有雨后满街新生的味道，感觉很好。
授权作者简介：悟断轮回，原名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