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麦遍野」妙语：寻梦西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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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西塘
文/妙语
到西塘已近黄昏，先于我们而来的雨正喧闹着，占领了眼前的世界。雨点在伞面跳起，分成无数细小的雾状颗粒，又迅速回落，结集起来滑向地面。重新结合的，还是先前那一滴吗？时间太短促了，这些小颗粒恐怕来不及找到彼此，或许有幸运的一部分恰好还挨着，但最终，它们会一起汇入这桥下的河流，再也不分开。
在客栈办理好入住，新装修的客房床铺松软，适合躺上去做长长的梦，缓解旅途的劳顿。但深巷里陆续燃起的红灯笼像暗沉天色的眼睛，扑闪闪的召唤，早已让人心驰神往。
都说现在的西塘是“唐宋的镇，明清的建筑，现代的人”。胥塘河河水滋养着两岸的众生万物，汩汩流淌不知疲倦。石桥拱着腰身，怀里的流水青绿，被团团升起的雾气笼罩，分不清是雨雾还是水雾，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不由感慨，千百年的花开花谢风雨流年究竟去了哪里？这样烟雨朦胧的黄昏，是否也会有身披蓑衣或者执一把油纸伞的旅人，和我有同样的心境和感思呢？只是他们身份不同，或是要进京赶考，或是携琴寻知音，或是只为一杯果香纯美的杨梅酒的邀约，在这一座座名称不同造型各异的石桥上衣袂飘飘，把匆忙的步履留下。行走中，我的脚印一定会合着谁的脚印，这重重叠叠，不着痕迹的脚印究竟是谁的？时间太久远，人群又太庞杂，谁也无从辨别。只有脚下的石桥，它暗暗记住了这些流动的气息，却不屑于跟我们述说。旁边又有游人拉着行李箱走过，小轮子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哐啷哐啷颠簸，像是不断替我叩问，探寻的触角不断伸向石头深处，企图把那些湿滑的时光唤醒。
沿河两岸的长廊，黑柱黛瓦，倾斜错落绵延千米。走进去便可以把伞收起，雨滴就顺着檐瓦轻快地跃进河里，和倒映着红灯笼的波光一起被过往船只不断滑动的船桨搅缠，又一下一下推远。这时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在这波光粼粼的夜色里听一个动人的故事：有个开烟纸店的老板，在一个阴雨天小店早早打烊时，见一叫花子在店前的屋檐下避雨，就让他进屋来。叫花子执意不肯，老板就拿了一卷竹帘连在屋檐上，临时搭了个小棚让叫花子躲雨。第二天叫花子在店门板上留下一行字：“廊棚一夜遮风雨，积善人家好运来。”此后烟纸店果然生意兴隆。店主为感谢叫花子的恩德，索性在店面前的屋檐下搭了个有砖有瓦有木架的廊街，且跨过小街直至河埠。故事随着胥塘河水代代流传，廊棚也一家挨着一家搭建起来，直至连绵成现在的模样。晴时遮阳，阴时避雨，除了智慧，我所能想到的就是此地百姓的仁德。桥东有一整面墙写满了各种字体的“善”字，最左边竖写“择善而居”，右边是“上善若水”。居中是一个大大的篆体“善”字，看到这面墙，这故事，这长廊，让一切都释然了。
雨夜里的西塘才是真实的西塘。没有白天商铺和游人拥挤嘈杂的喧闹，粉墙黛瓦的深门宅院被细长的弄堂切分开来。弄堂大都幽深曲折，很多仅能供一人通过，倘若远远的面对面遇上了，就有一方主动停下来，靠紧巷内同样紧紧窄窄的户门，轻言细语的相互问候，不外乎一句温软的闲话，就此让了过去。石皮弄正是这样一条窄巷，灯火从巷子那头照进来，又经过濡湿的地面反射，光晕晕乎乎，人影也恍恍惚惚，梦境一样。还有很多陪弄，大都是如此模样。在这样的弄子里，性格再外向的人也不忍发出大的声响。脚步不由轻缓，心也变得柔软，或倾听或放空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缠身的杂事。在一线狭长的细空里，仰头深吸，像石壁间的青苔一样，等待属于自己的那滴雨露的滋润。
当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在廊檐下斜坐，手里一只笔细细勾勒不远处的拱桥，探过桥边的树，树后半遮半掩的屋厦时，黑白的勾画和眼前水墨色的景致浑然一体，让我觉得西塘的清晨更有纯粹的美。没有灯火的装饰，船就只是船，船上的人不用穿表演一样的衣服，镂空的竹篓里菜蔬瓜果漏出斑驳的颜色，摇撸划开水面，波纹晃动，悠悠然从桥下穿过，过自己的生活。夜里狂欢的迪厅，这时门还紧闭着，人和声音都还睡着。商铺都没开业，没有拥挤的行人，路才显出原形，显出安静空旷的样子。当我正准备给老人和他的画拍照时，他顾不上扭头，只淡淡地说：“不用拍我，到处走走吧，走一走会更喜欢。”老人经常来，手里的速写本厚厚的，全是西塘的街街角角，四时风景各异，永远也画不完的美。我也放下手机，对西塘用心体会会比回家看照片来的更真实更直接。
现在的西塘原住居民很少了，大都是客栈和商铺，入住的这家客栈主人，原本也是来这里游玩，一来就不愿再走，打问着买下一处院子改造成客栈，迎接慕名而来的游人，他说他能读懂眼神，每位游客的欣喜，都像曾经的他。干了几年，又买下相邻另一处院子，生意越做越好。这不，两处客栈都重新装修成清简的风格，但依然保留古朴自然的木门木窗。木料簇新的白，慢慢也会被时间打磨侵染成黛青或幽黑的颜色，与窗外的景物同样低调。
临别前，主人拿出一瓶自家酿的杨梅酒相赠。采摘成熟的杨梅，按比例兑入白酒和冰糖封存。时间长了，杨梅浓郁的果香就化解了白酒的辛辣，盛夏时饮用，祛暑醒神。摇动密闭的玻璃瓶，杨梅在酒红色的酒液里浮浮沉沉，像四时西塘，把最美的样子呈现给我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