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爷爷的遗产
爷爷的遗产
文/亚锋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60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眼前浮现，他留给我们的遗产我受用终生，代代传承。
我出生时爷爷72岁，我们祖孙俩同一个属相。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爷爷最喜欢我，有事没事的我就往爷爷身边跑，要他给我讲过去的故事。我问爷爷：“您干吗对我这么好哇？”爷爷嚯嚯地笑着说：“你小子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淘气，爬树上房什么都干。”爷爷留着长长的白胡子，肤色黝黑，很瘦但很硬朗。我总喜欢轻轻地揪着爷爷的胡子问他疼不疼，他只是嚯嚯地笑。爷爷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认得一些字，但没见过他写字。年轻时他除了种几亩薄田，就是到城里的棚铺当棚匠，为办喜事的人家搭喜棚，为办丧事的人家搭丧棚，夏天也为大买卖家在门前或院内搭凉棚。搭棚是用粗麻绳捆绑杉（Sha）篙搭架，再用大弯针穿上细麻绳把苇席缝到架子上成棚。棚匠就是架子工，很苦很累还有危险性，要在竖直的杉篙上爬上爬下，要在七八米甚至十多米高的架子上走来走去干活。爷爷说：“干我们这行，就怕飘高。”爷爷因此练就了一副好身板，练就了扎实的高空作业的基本功，七八十岁了，腿脚依然利索，上房翻墙不在话下。奶奶在父亲几岁时就去世了，爷爷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含辛茹苦把父亲和叔叔两个孩子拉扯大。
爷爷没有什么文化，但十分尊重文化。在我们家爷爷立下一条规矩，决不能用带字的纸擦屁股，他说那是对圣人不敬。我们上学了，他反复叮嘱：“要好好学，要尊敬先生，不能淘气。”还说：“上学学文化也是苦差事，得不怕吃苦，要下苦功夫。”我在学校当了学习委员，当了班主席，后来又当了少先队大队长，爷爷知道了伸着大拇指连连夸我：“好，好，好小子！”爷爷乐于助人，左邻右舍谁家有什么事，他都热情相助，他年纪大了，人家都劝他“可不用您帮”，他就说：“我棒着呢，别看我比你们大几岁，我可不服老，不信咱们比试比试？”有人来借个锹啊镐的，没二话，拿去！所以爷爷在周围邻居中威望很高，很受人尊重。有要饭的人敲门，爷爷宁可自己少吃几口，也要掰块窝头或拿块白薯或盛碗粥给人家，还说：“苦命啊，不容易啊！”要饭的人连连鞠躬道谢。门前有打鼓的路过，吆喝着“破烂换洋火！”爷爷就把捡来的攒着的破铜烂铁橡胶鞋底什么的拿出去卖个毛儿八分的，或者换两盒洋火（火柴），但他从不与人家斤斤计较，宁可少要一分二分，决不多要人家的钱，他说：“做这些小买卖的都是穷人，都不容易啊！”院里发现有长虫刺猬等小动物，爷爷从不许我们伤害它们，要把它们“请”出去放生。爷爷常说：“人这一辈子都要做好事做善事，这样对别人好，你自己心里也踏实舒坦。”
爷爷没有什么大道理，但把家治理得很好。他常说：“不管穷日子还是富日子，一家人在一起过的就是个和气。”在农村骂人是家常便饭，甚至开玩笑闹着玩都是骂骂咧咧的，但爷爷决不许我们说话带脏字，更不许骂人。爷爷说：“骂人是最无能的。你骂了别人，就伤了人家，就结下了疙瘩。家里人说话更不能带脏字，都是亲人，你骂了他，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吗？”爷爷和我的父亲母亲这么多年说话连个“他妈的”都没带过，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学着大人的榜样，不说脏话不骂人。晚辈要尊敬长辈，说话要用“您”“请”……母亲做好饭了，就对我们说：“去，请爷爷回来吃饭。”我们就边往外跑边喊：“爷爷，请您回来吃饭啦！”上学走时要告诉大人“我上学去了”，不能不打招呼蔫溜。放学回来见了长辈要鞠躬说：“我放学回来了。”这些都是爷爷立下的规矩，我们也都是这样做的。我们一家总是和和气气的，爷爷与我的母亲之间从没闹过什么矛盾或争执，我的父亲母亲一辈子没红过脸吵过架。家里的大事小情爷爷很少做主，他总对我的父亲母亲说：“你们看着办，你们怎么定怎么好。”我的父母定下的事爷爷都很支持。爷爷在世时家里一直很穷，有时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一家人从不争吃争喝，有点儿吃的总是老的让小的，小的让老的，总是紧着干重活的吃，紧着走远路的吃。
爷爷是个闲不住的人。我出生时爷爷已经是古稀老人了，但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爷爷在家里闲呆着。起初他和我的父母一起下地干活，后来成立了互助组、合作社，他年纪大了，队里不让他下地干活了，他就在房前屋后的几垅自留地里忙活，一天到晚不停歇。地里没事干了，他就院里院外找活干，拾掇拾掇这儿，归拢归拢那儿……他总有活干。随着年龄增长，爷爷越来越瘦了，胳膊腿上真是皮包骨了，肉皮薄得像纸一样，用手捏着能拎老高，但爷爷仍不停闲。站着干活干不动了，他就拿个小板凳儿，用小薅锄用镰刀坐在那儿干。我们都不忍心他那么大年纪还干活，都劝他不要再干活了，他说：“我还能干，没事。人不能闲着，人生下来就是来干活的，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这吃的穿的哪样不是靠干活换来的。我干不了大活重活了，干点轻活小活累不着。”爷爷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他说：“抽烟喝酒都是烧钱的事，咱们烧不起，不能沾。”他常说：“人就怕懒，懒就受穷还能生非，弄不好还能走上邪道。”在爷爷言传身教下，在整个家庭氛围的熏陶中，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从小就学干活，家里的活地里的活样样精通，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去干活习以为常。每个暑假寒假一干就是整个假期，学杂费书本费都靠自己挣。初夏的一个星期天，一早爷爷就拿着小板凳小薅锄去给他的两垅大葱培土，午饭后在炕上歪了一会儿，又到院里找活干。晚饭爷爷在炕上就着小炕桌吃饭，我们在外屋地吃饭。忽然听到爷爷那儿有筷子敲碗的声音，母亲忙让我去看看爷爷有什么事，我走进爷爷的屋子，看到碗倒了，粥洒了，筷子也跑到老远的地方，爷爷躺在炕上，我忙喊：“快来看看，爷爷怎么了！”全家人都涌进爷爷屋里，父亲母亲喊着“爸爸”，我们叫着“爷爷，爷爷”，爷爷像睡着了一样，怎么叫也不吱声。爷爷就这样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那一年他88岁。
爷爷是个极普通的人，一生受苦受累，过了一辈子穷日子，他没给我们留下一分钱，更没有一件值钱的物件，但他给我们留下的遗产是丰富的是宝贵的，他给我们留下的是善、和、勤的家风，这家风已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并将代代传下去。我时刻告诫自己，要像爷爷那样善以待人，和以治家，勤奋工作，一辈子做好事当好人。
（2020年7月16日 北京）
【作者简介】亚锋（男），北京市人，一个学数学的文学爱好者。终生从教，担任学校各级管理工作但不曾离开讲台。在职期间撰写大量应用文章，发表多篇论文，也有文学作品见诸媒体。退休后在打工和操持家务的空隙坚持文学创作，已陆续出版《秋叶集》及续一、续二和诗集《心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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