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冰雪文 （外三首）

沈 方

我不敢相信美的存在，

尤其是，以形式为内容的生活，

因为早晨的慰藉来自夜晚，

而夜晚不过是今天唯一的形式。

每到一个地方，我就抹掉这个地方，

最后，不是没有地方可去，

而是这些地方已经不是地方，

但世界越来越辽阔，

还有很多地方，我没有去过，

比如我自己的里面以及自己的外面，

包括世界的外面，甚至

我从未到过那始终沉默的那部分。

今天，我睁开眼睛，

一个崭新的地方，只有内容，

没有形式，我想伸手抹掉这个地方，

但无法抹掉，仿佛一个伤口，

我不能赋予其特别的形式，

因为不存在形式。

我没有见过如此变幻莫测的内容，

四周找不到边界线，

在中心地带，看不出高低，

所有的斜面重叠在一起，构成空间，

不同的事物在其中完全相同。

所以我不仅不敢相信美的存在，

而且不敢相信存在，

只相信曾经被我抹掉的地方，

包括那些沉默的内容，

及没有内容的沉默。

岁寒三友

教教我，作为孤芳自赏的内容，

是一条一条的，

分明这样脆弱，却又那样

深深刺伤了空中的冥想。

指尖的音色，花多少时间才能变绿，

多少个班组夜以继日的劳作

才能编织出竹林鸟语？

在清晨，那样做的确很难。

作为内容的长度，经过几个日夜，

为了去聆听滑过的笛音，

从中抽出一丝，

那花瓣并不为我们带来流水，

要相距遥远才能看见碎冰，

但是我的赞美在庭院中浪费着清香，

好像落地的松针，在柔软的下面

是七个洞孔，七颗泪珠砸烂了的

喃喃自语，是七个人的寂寞。

教教我，作为远距离的美，

要等到凋零，才能从睡眠中开始荒芜。

难道你不愿意打开？而我

将要仰望，收回飞散的镜中花，

作为内容中时隐时现的一丝，

正在左右连接隔世的浓阴，这绝唱的轻重

唯有岁末的寒风才能给出答案。

与沈泽宜柯平邹汉明在湖边喝酒

夕阳是好的，微风也是好的，

很多的好是忽略了的。

明暗对比，切割此刻的形状，

影子从电线杆分身而出，

要么垂直，要么在夜色中远飞。

船上的灯光没有飞走，是成群结队的萤火虫，

难道不是往日的航标灯？

而我们的理解，

说出来，是四种不同的声音。

湖面吹送烟雾遮住孤山，看不见渔船，

堤岸上行人三三两两，

波浪低声细语，似乎用心良苦，

然而又毫无意义，没有人说出其中的荒诞。

在船上点菜，问老板有无白切鸡，

他回答时间来不及，

只有苏格拉底记得亏欠神一只鸡。

四个人戏剧性地构成一种和谐，

眺望窗外的星空，

我们并非虚无的过客，超越不了三维空间，

这意味着过去，或者象征我们

在同一条船上，但这条船徒有船的形象，

外面是人工修筑的堤坝，

一条条铁链，一根根木桩，不像自在的诗篇，

而一首诗锁定了人的一生。

与杨典游南浔

散落水中，琴韵忽高忽低，

时间的截面清晰可见。

廊檐下，江南平铺直叙，

流水的章法，一句胜过一句。

百间楼依水而筑，

平常事不妨别出心裁。

过去的邻居仍旧在今日隔壁，

岸边的螺蛳才愿意做隐士。

逆光中更具各自的角度，

何况还有十年距离，

足以在未来横扫一百年，

细微处明暗交替，不言而喻。

嘉业堂藏书楼藏在绿荫里，

木版上的汉字精神抖擞，

片言只语，令人茅塞顿开，

无须旁征博引。

民国时代的宅第已然成为迷宫，

西洋玻璃的反光真假难辨，

东阳木雕残缺不全，

即便焚琴煮鹤，也不露痕迹。

就此别过，待来日重拾旧话题，

横空盘硬语，臧否人物，

如断章取义，如狂草，

无所指，而又无所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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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嘉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