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小兵短诗选/荒诞时代的良知焦虑
牟小兵，陕西省作协会员，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诗歌创作，作品被选入《中国诗歌鉴赏》、《中国实力派诗人五十家》、《青年诗人自选诗一百家》、《中国诗歌精选100家》、《中国短诗选》等书籍出版，诗歌散见于《诗潮》、《青年文学》、《诗选刊》及台湾《葡萄园》诗刊等。著有诗集《缪斯的隐私》、《把诗还给唐朝》、中英文双语诗集《牟小兵短诗选》《文字长成山川》等，曾获陕西首届民间诗歌大赛一等奖。
荒诞时代的良知焦虑
——读牟小兵短诗选
阿探
行走在牟小兵的短诗中，那些特定的句式、文字，总是给予人警醒的意蕴、宣示，使作为众生的我们，不至于被生活完全绑架、同化，还能保留一点点清醒的意识。
穿破时代世象的大情怀。始终认为诗人是处于时代之中，站在时代之外，或者是站在历史与现实比照点上，表达对未来的忧虑的。《牟小兵短诗选》以灵性、哲理意味的文字，将历史与现实搁置在同一时空下，远久的智慧的华夏先贤大道正遭遇着历史演进中“盲人摸象”式的惯性的肢解、背离，肢解、背离之中，社会变乱象丛生，荒诞不经。
一定程度上，人类历史的演进就是背离天道自然的漫长过程，兽性、人性、神性、魔性抗衡守恒的过程。这大约是诗人牟小兵对民族悠久历史文化的总体性认识。对于生于华夏文明发源地——卷阿之地岐下的牟小兵而言，历史的某些恒性是能够把握的，他的神思在悠远的《诗经》里跃动的先贤身影中游弋、扑捉，扑捉到我们民族从直立行走到文明空前的集大成王朝，一个历史述说了几千年都说不清有多强大的王朝，一个散落在《诗经》中的王朝——先周，一位遗失在历史文化功勋人物——周公和其所建立的王朝通达天道自然的良序。事实上，在那个遥远的王朝，先贤几乎把关于这个世界的重大问题都说明白了，这也是我们民族作为古国长久矗立人类发展历史的根本原因。诗人就是接通历史、现实，表征、推演未来，并以纯净的心灵穿梭、游弋于其中的特殊人群。关于历史，比如《诗经》中遗失了姓名的作者，而这些作者甚至比一些有名有姓的文字更突显真实；关于人与自然，比如屈原，其生命观、宇宙观更为宏阔。而中国文学的经典，甚至世界文学的经典，都致力于表达“存在与自然”的关系。牟小兵的短诗，如从大地上升起灵性因子，脱逸出现实，进入宇宙时空，有着大音声稀、大象无形的穿透力与震撼力。
《牟小兵短诗选》中时常总与另一个强大的王朝时时关联，这就是诗的鼎盛朝代——唐朝。先周到唐朝，有着1500多年的时空阻隔，但是缘起于鲜卑血统的大唐接通了与先周文化先贤周公神交，因此上建立起华夏历史上第二强大的王朝的气度，并进一步建立了全球化频繁交流的文化软实力。即便是女皇武则天，也延续着“周”的国号。
社会在演进的无限中继续前行，似乎进化的程度、速度惊人，然而是否就能说是“文明的脚步”或是“文明的程度”呢？倒也未必。进化的更多是器物层面，而远非文明承担者基石——人性层面。一定程度上来说，人性、神性在与兽性、魔性的对抗性生态中在今天处于一个人类史上的低点或低极，于是我们与文明历史便有了距离感。这本短诗集就是我们的时代，荒诞时代下良知的焦虑。
诗人牟小兵，站在《诗经》悠远的高地，遥望着长安，思绪中盛世大唐的桃花成为永不退色、永不退却的意象，在历史、时代中行吟，在历史中飘逸着，在时代中保持着思想的抗拒，吟诵着关于未来的思考、兆象、妙理、期许……
人性的自私雕琢着时代的荒诞，良知的焦虑映像在《牟小兵短诗集》中呈多种面孔、姿态：缺失与遥远的唐朝；与时潮的对抗、反叛；时代特性与诗人的认知；孤独者的身影；积极者不懈心态；恒性的哲思等等。
《在一段绝世的琴声中》，诗人的诗性、诗情、诗绪直穿1000多年与唐朝的时空接通，看见了春花烂漫的深处，一夜抵达诗的鼎盛朝代。在历史的同一时空下，今人与历史传统，早已成为陌路人，远远不能相认相容，一线传接。今天的古城长安，只有披着大唐外衣的产业，真正缺失的缺失大唐文化的气度、道脉接续。缺失，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大症候。
《这个春天》，诗人被遥远的诗魂牵引，梦回大唐盛世，豪放诗情，汲取了几分诗的朝代的血脉，企图疗救这个时代性的痼疾。这种痼疾既是文化上的某些薄弱所在，根性的绝弃以及外来治标式文化的洗脑，因此这种疗救异常艰难。作为真正意义的诗人，就是知难而进的勇士、猛士。无论社会如何进化，诗性永存，即便是不能拥有诗意的生命，也决不放弃诗意的情怀。所以“几株草药”也能“滋生出半阙词来”。
“青铜再次从矿石中走失/无法聚集的身体回不到纯粹的内心”，民族根性价值在时代下的缺失导致社会的人心失衡。诗人异常清醒地看到了，却于事无补，只能看着人们把自己丢失。芸芸众生，大多为具体而生存者，过于专注于具体，而丢失了大体。
《上帝已疲倦》，人的神性被遗落，当崇高被时代所解构时，人类绑架了主宰者上帝。《为了你的琴音》，“我血液中的桃花”，“在春天到来之前/揭竿而起”，诗人既是时代性心态、姿态、状态的聚焦，又是时代体相的写照。这个时代有着太多的表象和欺骗性，良知者的对抗是微弱的，甚至是苍白无力的，而选择对抗本身是生命高贵尊严的使然。
《看到上帝丑陋的脸》，正是良知与时代对抗生态的动影、掠影，一切表象、虚像背后都隐藏着既得利益者丑陋的灵魂，这种历史演进时代性、惯性的强大力量，正是社会迈向文明的深层阻力。《黑暗的岩石在暗处发着黑光》、《这首曲子弹罢》、《就像我们每天把门打开》、《月亮被扔在月亮之外》、《让流水掩饰流水》等诗作，对当下时代的特性做了形神兼备的勾魂式提炼、淬火，使精炼的文字成为划破不同时空、串结历史、现实与未来的璀璨的陨石聚能、惊烁的一闪。现实的荒诞、良知的求索，成为诗魂最为激荡的动影。语境中有着恒古不变的“存在”和荒诞的世相的碰撞、对决、横陈、奔袭，在碰撞、对决、横陈、奔袭中良知得以微弱、不屈的昭示:”水躲进祖先的泥土/火焰闪进半坡的陶罐”，所有关乎文明源头的元素都隐藏或被隐藏起来，而“堕落的女人最先找到了/和天使一起裸奔的捷径”；“诸神已远走/唯有石头上的残经还留着余温”，这是今天人们的精神状态和社会意识状态的写照；“这没了主人的江南还是不是/我的江南”——良知的叩问；“而我带来的整个北方/怎样在这婉约的江南安放呢”，良知者的精神焦虑集中柔和的凸显；“一双蝴蝶在花园/是融合还逃离”，荒诞的时代必然是真相隐藏、扑朔迷离的时代，使得人心只好筑起厚厚的墙垒；“寂寞又寂寞/一朵花顺着来路退回一粒籽中”，寂寞不仅仅是良知的精神寂寞，还是整个社会的伦理寂寞，寂寞到花朵放弃绽放、怒放；“时间从容地把每一个春天打开/就像我们每天把门打开”，无论社会如何演进，时间总以恒古不变的姿态昭示着，前行着；“月亮被扔在月亮之外/天空深陷在天空之中”，时代的恒性写照：精神荒芜，意识混乱，时代总是荒诞，而“面对这些我已倦于诉说”，当变态成为常态时，更多的人只能做沉默的大多数；诗人是清醒异常的，以超乎常人的感知，揭示了社会的疼痛所在：“而我的疼痛源于月亮隐秘的内伤”。
良知的孤独、心灵承载、哲思姿态，《一双鸟》、《玉米越过七月》，《时间之外》、《尼采从德意志的天空》、《相遇》等诗作，都有准性表述。
尽管时代如此，并不能击溃良知，诗人内心炽热的激情。《从今天起》散漫着海子美好的纯情；《以锋利的光芒唤醒自己》映射着海涅犀利的诗魂；《我是游在意识之外的一双悠闲的鱼》既是天道太极的图腾，又是恒古不变的大道；《你疲惫的身影像一只饥饿的乌鸦》是良知在荒诞时代下沉闷倒影；《把诗还给唐朝》是尘封已久的心灵发出穿透性的呐喊，亦是心灵的颠破不灭的热望；《在月亮温暖偶的手背上》是人类思想精魂的回归和良知所期盼的回归；《不管走多远》是诗人内心的坚毅，为人类盗火的决绝，又似屈原般选择常人不曾的选择；《五千个汉字是五千匹骏马》是对民族文化的信心，是从遥远的历史里艰难走来，必定引领人类走向未来，文化大气度、大象再现的预言；《那些年轻的快乐的麦子》既是《诗经》中悠远的宁静的雕像，又是过去的时代温暖的记忆，也是人类“童年期”鲜活壮丽的声影；《最后的诗人》接续着大唐诗风，在荒诞、冰冷的时代去播散温暖、芬芳；……
诗行里有着时空的交融与比照，意象涵盖准性 。诗歌是文化、文学最初的体式和形态，人类文明的最初的承载。好的诗歌又是超越了个体意识的关于时间、空间的表述文字。牟小兵的短诗集，正是呈现了一个历史与现实，传统与现代融汇、对垒的同一时空，诗人的视点在悠远、幽暗的时空隧道中穿行、飞越，凝结成一行行引人警醒、思考，给予人启示的短句。这样，将不同时空打通，链接，使得今昔有了对垒、比照，在比照中赋予人的存在的启示。
诗句所构建的具象意在表达抽象的普遍性，这就对其意象所表达的准性、涵盖力提出了较高要求。牟小兵短诗集中桃花、琴声、青铜、黑陶、麦子等意象，不仅有着确定的文化意蕴，又以特定的具体形象表达了一种鲜明的存在状态：即所有不变的在充满着变数的荒诞时代的姿态、动影。诗的短句以确定表达了不确定性的各种存在，诗句有着多解多种意义，既是宏观提炼、概括，又适合于具体解读，是汉语文字自身内蕴的提炼与萃取。在古典和现代中穿行，所有这一切合力构成了蕴含张力的哲理性审美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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