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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文学 |(辛未:暗疮)

句子大全 2016-02-16 0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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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辛未 假杂志

编按:艺术家辛未写了三则短篇故事,故事都铺上了略显苦楚的底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关心当代社会的失败,但那些普通到这个世界仿佛根本无暇顾及的“小事”,在某一瞬间转折时,还是如暗疮的脓包被刺破一样隐隐作痛。相比宏大叙事夺去人们的目光与注意力来说,可能这世界上有太多“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了,而它们也需要在某一“合适的”时机被关心、被诉说以及被思考。

图片来自网络

(一)一家人

前两年经济实在不太景气,高林从外地毕业了之后,连续两份工作都不太理想,最后还是靠着父母关系进了当地一个保险公司当了个业务员。那天恰到月底,全队牟着劲要冲业绩;高林把电脑带回了家搞到了半宿,最后连夜把文件送到上司家里让他签名。到了上司家门口,上司从门缝里探出头,并没邀请他进屋的意思;高林从门缝里把合同塞进去,门内窸窸窣窣地翻动了几下,上司把名字签了又把头伸了出来,客气了两句之后就把半开的门合上了;等到高林快到家的时候,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

高林住在一个颇大的小区里,里面的房子都矮矮的,绿植覆盖得很旺盛,很好地维持了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从小区大门进去,数条弯弯绵绵的小径从广场分开,连向更深的楼宇。路上高林抬头看了看夜空,不见有什么星辰,或许月藏在几层密云后;云一动不动,自然也没风。小道两旁的种着一列列绿化芒,间隔着又有几棵零星的羊蹄甲和刺桐,在暗中混混沌沌地滞立成了一团。前面一声控灯亮起,高林看到一家子四口人从楼道口出来,一个女人手中还抱着个睡着了的小孩,好像要举家出游的样子;高林就这样远远地在他们身后同路走着,但不一会儿就觉得事情不太对。

高林细细看了一下,一家四口人,除了抱着小孩的那个女子,旁边一个年轻男子推着旅行箱,还有一老人推着婴儿车;但是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举家出门呢?要是出游,时间也不大对啊。高林往细里一看,更觉怪异;一个行李箱和婴儿车,却没听到轮子在砖路上滚动的声音;这家人走路脚步轻浮,像是飘着一样;之间不交谈也不张望,后脑勺齐齐地对着高林。

高林才想起之前小区中的流言,说是有一家人,男主人待业在家多年,说是因为早年做生意被搭档陷害了几次之后就不再出门见人;前段时间A股回暖,信了几个损友的小道消息,非要觉得能冲过4000点,一口气把之前的积蓄压了进去,前一周赚了不少;而后又瞒着家人把房子抵押进去,没想到股市就此一泻千里;男人四处举债想着再度杀回来,买了中行原油宝,想靠着石油期货当对冲,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跌穿仓保证金都没了不止,还要反欠了银行一大几百万。于是男主人一口气没接上,收到讨款通知之后,迷迷糊糊中剪开了煤气罐,没想起他爹还抱着小孙子还在屋里睡觉。等到女主人回家的时候,看见三具已发紫的尸体,在绝望中也随他们去了。

第二天一开始连救护车都没来,警车也懒得响警笛,静静地直接开进了小区停在楼下,红白蓝的防护胶带前前后后把那小门来回裹了几遍;又过了好一阵,救护车才到,但是也没开进来,只停在了小区门口。一阵子后,三大一小的黑塑料袋被抬到了楼下——瘦瘦的,瘪瘪的。大白日的明明晃晃地放地上晒着,小推架来回走了三趟。隔壁屋梁嫂捋着她的白泰迪说,那天天蓝得发甜,一朵云都没有,也没有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高林跟着这家人走了两步,到一岔路,就拐回了家;他懒得刷牙,躺在床上打算看一眼球赛,没忍住,咂巴了两下眼睛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刷新一看,ac米兰又输了,他妈的。

(二)暗疮

庄举对着镜子还没细看两眼,热气又迅烈地再度为镜面覆上薄雾。他从厨房拿了块布,又把镜子洗擦了两回——庄举家里唯一一块镜子就在浴室,刚在洗澡的时候他发现他背上又长了颗暗红色的疮;正背着手打算把它挤出来,然而忙活了半天也一无所得。庄举抬头喊了他老婆两声来帮忙,许久之后没回应。推开门发现他老婆躺着在厅里看电视剧,也没兴致搭理他。

庄举是一家濒临倒闭的广告公司的业务,平常的工作都是在客户之间奔跑。公司自称的主要业务普得很广,几乎什么类型的单子都愿意接,但是又受制于公司中寥寥几个不受用的设计师,所以也从没顺利把事情搞下来过;庄举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每每谈业务的时候,烟酒、饭局、连同饭局之后的嫖娼,如同一套组合拳;是他把单子揽在手中的套路。尽管也不是时常得效,但总比一无所有要好。在庄举手机联系录的前几页,都是各大色情洗浴桑拿场所经理的联系方式,提前打个招呼,预约几个姑娘,带着客人去那里也有牌面些。

其中有个叫AAA黄金滨江小蒋的,庄举找了他几次。对方是一个矮矮的小伙,梳着个亮背头;第一次见到庄举,就露出极为熟稔的神情,从丹田深处连喊出了两声响亮的老板;又连忙招来两个支客,把庄举迎进更衣室。一来二去之后,也算是对庄举有求必应——譬如呢?譬如有次庄举在更衣室刚洗完澡,赤条条地走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的时候,小蒋就会不失时机地递来毛巾和冷饮。或者庄举刚在休息厅里坐下,小蒋又会连忙叫人盛上果盘。有什么新来的好姑娘,小蒋也总提前知会。庄举平常在外跑动,被人刁难的事情遇不少;但是也只有在黄金滨江,在小蒋一次次的殷勤之下,庄举方觉得自己被尊重了。后来庄举有次喊上了小蒋一起出去吃宵夜,才发现小蒋和他是老乡;二人的老家也不过是三个小时的车程,小蒋笑了,带着口陌生的乡音喊了他一声庄哥。庄举也笑了。

然后再有一次,庄举从桑拿房里走出来,小蒋一如既往地递上毛巾和柠檬水——然后说,庄哥,你背上长了个疮。庄举背挺了一下说是啊,也不知道怎样长来的。小蒋提议帮他挤了,庄举想了一下说成。坐在一椅子上,小蒋摸了一下那脓包,手指稍微使劲,庄举感到背上一股刺痛,又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小蒋用纸巾给他擦了一下,庄举对镜子又背身看了几眼。

然后,大概几个月的时间吧,庄举也没谈成什么业务,所以也没再光顾小蒋。再后来,庄举想要去玩一下,给小蒋发了两条消息,小蒋也没回。庄举之后再去了黄金滨江,和姑娘办完事,休息厅里的灯光昏暗,庄举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才忽而想起,黄金滨江里的经理们,模样其实都长得差不多,昏暗中也分不清谁是谁,只是有几个憧憧人影在客人之间来回走动,他试着对着个人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小蒋。不一会儿来了一和小蒋得差不多的人,把果盘放在庄举手边,半弯着腰对庄举讲,蒋经理已经离职好一段时间了,他叫小郑,连忙掏出了手机二维码示意庄举以后有事可以联系他。庄举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眼睛又闭了回去。

所以小蒋去哪里了?小蒋后来辞职之后,打算歇个半个月;期间无聊,一下子时差也没调整过来。到了午夜,倍感精神,又闲得慌。一口气注册了个外卖员,借了隔壁屋的电瓶车,送了两单。第三单的时候,在十字路口被一泥头车碾了过去;没有上新闻,也没有上报纸,只在水泥地上留下了点轻微的血迹。救护车把他拉走之后的一刻钟,来了一场雨,那些许痕迹又随着脏水进了水道;小蒋好像就没存在过。只是庄举把镜子擦了擦,看到背上又长了一颗疮,只是这下不知道找谁挤。

(三)少年阿峦

阿峦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的真名,他全家两代都是渔民,有次他父亲出海遭遇了风暴,同行的渔民已经早早撤回避风港;而临盆的母亲在迟迟等不到他父亲回来;绝望之下跑到碎石港旁的峦海寺旁求神仙保佑,却意外发现他父亲那艘小船刚被浪打上了碎石滩上搁浅了。暴风中二人见面是又惊又喜,恰时他母亲腹中忽而一阵抽痛,也在峦海寺旁生下了他。一时间,这件事情在这个渔港里传为美谈,大家都摸着这个小孩的头,喊他作峦仔,同辈的人,就叫他阿峦。

阿峦后来长大了,去了县城读高中,读了一半又辍学了;跟了道上一大哥,每天负责管理两家游戏厅,一个外面放在两张桌球的士多店,还有一家发廊。阿峦那时还蓄着一头长发,右手小指被切掉了一截——是在年前打架时候落下的,当时就在那士多店门口,两个外乡人受不了欺压,两把西瓜刀用报纸裹着,找了阿峦大哥半天没找到,刚好见起阿峦正在士多店旁打桌球;亮出来的时候他躲慢了一步,血在绿得发灰的桌球台泻了一摊。阿峦也没反应过来,也还没觉得痛;那两人却被血吓懵了,急忙丢下了刀就夺路而逃;阿峦拿纸巾包着手,和他的大哥搜刮了县城各处角落,也再没见那两人的踪迹——只是那摊血,之后就在桌球台上凝结了起来,任由怎样搓,也搓不掉;摸起来手感糙糙的,打球的时候,球滚到那处,就总缓缓地慢下来。

再后来,大哥被逮了;阿峦也连同进去了两年年。出来的时候,阿峦刚好十九岁,头发是个平头,不长不短,眉毛也淡淡的;他回到了县城徘徊了两天,发现游戏厅和发廊也不复存在了。最后,阿峦又回去了渔港,在码头当个帮工;再也不往县城跑了,直至几年之后,阿峦他爸腹痛不止,送去县城医院才发现是大肠癌末期。等他再见他爸的时候,他爸身上插着管子,阿峦他妈坐在床边,人有点发怔,抓住阿峦的手来来回回讲着当年在碎石滩上把他爸拉回来的事情,阿峦听着烦,叫他妈闭嘴,他妈仿似没听见,嘴里一直喃喃自语。最后他爸没撑过两天,也还是走了。阿峦和他妈站在医院后面,看着装着他爸的袋子被推上了小面包,就这样静静地开走。他们二人矗立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也应该做些什么。

那天天色郁郁的,不见有光,也不见有风,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县城的马路还是坑坑洼洼,厚重的泥灰积在里面,车开过时又扬起一阵。阿峦拉着他妈的手,在医院隔壁吃了碗面。走去客运站的路上,阿峦又路过了他当年被砍的士多店,如今那个铁棚搭着的半间屋子里面摆满了文具,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只是没认出阿峦,阿峦也没说话,默默地走去了那张桌球台上,没忍住,摸了摸他当年留下的血渍,手感也还是硬硬的,他用指甲扣了一块出来,在掌心搓碎了。阿峦回头,看见他妈坐在一旁的塑料椅上发呆;阿峦一刹那感觉双腿灌了铅,肺里也闷闷的,好像什么不明所以的东西堵在了里面,怎么都吐不出来。

那年也才阿峦二十三岁。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辛未提供

关于作者

辛 未(b. 1992),目前生活与工作在广州,上海两地。是一名儿子,一个蹩脚的写作者,以及一位艺术家与设计师。在艺术家的这个角色中,他关注日常物品体现出来的生产逻辑,与由此衍射出来的重叠景观中互相交错的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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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小径/辛未:暗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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