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笔下的桃花源是洞天福地吗（其实这都与他对湘西的熟悉有关）

读了沈从文先生的《桃源与沅州》，这篇散文有一股平实的底子，我翻着翻着就翻完了。可以看出，沈从文先生对湘西一带很熟悉，源于他少年时到湘西一带当过5年兵。而我呢，除了脑中残留的一点关于《边城》的记忆，实在想不起任何先生的作品来。其实，先生是一个大作家，散文写得非常好。有一个成语叫“运斤如风”，是说技艺非常高超，先生当得起这个称谓。

他的散文集《湘行散记》，我这才看两篇了，就心存这种感觉了。当然我有先入为主的感觉，但经过岁月的沉淀，已经认证这是精品无疑了。再说回这篇散文，先生从大家印象中的“桃花源”开始写起，桃花源是令无数读书人向往的地方，但到底是陶渊明先生杜撰出来的。桃花并不是那么动人，不存在“桃花夹岸”“落英缤纷”的，倒是一片竹林很有特点，大竹子上伤痕累累，那是人用小刀刻的情诗。

那也是心中惦着桃花源，手在竹子上使劲的结果呢。桃花源自古是文人的洞天福地，大概只存于书本里或者人们想象中，然后人们口口相传的。由桃花源引出所在的桃源县，那里五花八门，是个复杂的地方，充满了市井气息。沈从文先生，那么大个作家，却花那么重的笔墨，写了“后江”那个地方的妓女，笔下留着相当的情面，丝毫没有贬损她们的意思。

她们也需要生活，也需要吃饭呀，许多“风雅”人也应名而来。先生就用平实的语言，写妓女们的生活还有心态，她们手上有技艺如烧鸦片烟、唱小曲唱流行歌，懂得招待来往的客人。桃源县里的妓女，不分年龄大小，而生老病死，仿佛在她们心中已经淡然了，到底是先生的笔把她们写得淡了，还是她们心中已经认命了，那就是宿命吧。

我甚至认为在先生笔下，妓女是桃源的一大特色呢，当然不止这一个特色。桃源陆上有四通八达的公路，有人靠着公路运输赚大钱；桃源水里——沅水——有一种小划子，一只小划子可载一二人。那小划子上的舵手（水手），也是先生着重描写的小人物。他们工作很辛苦，赚着可怜的钱，那些刚入行的小水手，他们要得水手的指点，学会了掌舵的技艺，才能吃这口饭。吃这口饭也不容易，如果不幸落水淹死了，那么也是草草掩埋，并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所以水手都是苦命的人，且拼命装出一股豁达的乐观来吧。

这让我想起了沈从文先生的《边城》，里面翠翠的爷爷不就是个摆渡的老舵手吗？先生认为，那些小水手学习的不止是掌舵的技艺，还有稀奇古怪的骂人字眼，把它们收藏在脑海里，等将来长大了用来辱骂旁人。沅水四通八达，乘小划子可以到达各个地方包括沅州，沅州盛产香草香花，说不定当年诗人屈原就乘小划子到过那里呢。沅水上游还有个白燕溪，那里生长兰芷，全是屈原这类自诩清高的人，所喜欢的东西。那些香花香草，那条洄旋的溪流，“合成一个如何不可言说迷人心目的圣境”。是这些景致成就了屈原的文章诗赋！

在沅州南门城边，进入先生笔墨的还有一个姓唐的青年，他是为民请命的特派员，率领农民和学生上城请愿，结果被打死在城边。唐特派员也被示众在城门上，这是一段流血的历史，而当地人在内战中混日子，竟把这件不一般慢慢地淡忘，而先生记忆起来了。而当地最知名的小人物，大概还数水手了，因为水手既接待各路顾客，也同专司接客的妓女们产生联系，产生消费。而他们用一句轻描淡写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来作一个戏谑的回答，而他们的妻子呢，却避而不谈。

先生称这是他们世俗的哲学，比那些带了《五百家香艳诗》的“风雅人”要洒脱的多，也道德得多。先生已经批判那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文人）了，而语言却是平实，一点也不躁动，读罢我越来越佩服他了。先生置身于那虚妄而世俗的桃花源，市井的味道扑鼻而来，夹杂了形形色色的浪言俚语。那一瞬间，他抛下自己携带的书囊，乘着小划子沿沅江而上，他背着手立于船头，眺望着远处朦胧的小溪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