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文（｜《给我一本枕草子》）

很久很久以前，很多民航乘客是因为“写作”才翻看《中国民航》杂志的。在热闹喧嚣的网络年代，“写作”这个词本身所隐含的态度就值得尊重。去找寻这个时代有意思、有意义的好文字，它们能在方寸间带我们纵横千年于弹指一挥间，驰骋东西的思维从不受限，览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人性生发的爱恨情仇更从未间断。

从现在开始，杂志每周推出一篇写作栏目作者的好文章，也就千把字吧~~~

给我一本枕草子

文：张 蕾

这阵子爱上了日本文学中的俳句以及和歌。有着闲寂而淡定的意境美。甚至连忧伤都显得很是素朴。相关的书不大好买，于是从网上陆陆续续地找了些，一边整理一边欣赏，可谓齿颊留香。

几年前，某个落雪的黄昏，老公曾送我一本清少纳言的《枕草子》。装帧很特别，暗蓝色的封面，书脊用类似碎宣纸一样的东西包着，并有绒绒的、波浪一样的毛边。我谢了他，自纷纷扬扬的雪中告别。彼时我们还只是好朋友。

草子其实就是用草做成的纸，《枕草子》的意思就是放在枕边随意翻阅的书。据跋文称，中宫皇后藤原定子的兄长伊周向一条天皇献纸时，中宫问她的女官清少纳言此纸能用来写什么，清少纳言回答说写枕边杂记，“枕草子”的名称便由此流传下来了。

在此之前，对于清少纳言这位日本平安时代的女作家，我实在是一无所知。略有了解的是当时另一个才女——紫式部，以及她那部著名的《源氏物语》。可惜我们找遍南京的书店，亦没能买到丰子恺翻译的《源氏物语》。对于外国文学，若不能读懂原著，译者的文学境界和文字功底就显得相当关键了，故《枕草子》还是以周作人的译本流传最广、评价最高。大师终究是大师。

虽然一为随笔集，一为历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但《枕草子》和《源氏物语》却并称日本古典文学史上的双璧。两位才女同为贵族之后，同为平安时代的女官。少纳言、式部是当时的女官名。所不同的是，陪着失势的定子皇后的清少纳言从现实中去寻找人生的美丽和喜悦，写出了《枕草子》；而陪伴着权势如日中天的彰子中宫的紫式部，却看清了繁华背后的苍凉，逃到虚无中寻觅安宁，写下了繁华中清寒彻骨的《源氏物语》。

只可惜自古到今文人相轻，才女们更不例外。紫式部在她的日记中对清少纳言评价道：“……总是故作风雅的人，即使在清寂无聊的时候，也要装出感动入微的样子，这样的人就在每每不放过任何一件趣事中自然而然的养成了不良的轻浮态度。而性质都变得轻浮了的人，其结局怎么会好呢。”据说清少纳言对紫式部也是颇有微词。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

清少纳言善写日常生活的点滴，文字清淡而有意趣。朴素的情感，平和的心态，自然地梳理着生活内在的纹理，捕捉着生命闪亮的瞬间。一朵花、一种表情，衣裳的颜色、深夜的鸟鸣，她都认为是“有意思的事”。也不是毫无缺陷的。她对微妙的过于流连，对细致的过分缱绻，使得文字不免流于琐碎和无聊。怎么说呢？虽然能看出清少纳言在汉文化方面的造诣，她的文字素面朝天，悲伤淡雅幽玄，却始终太过阴柔纤细，少了点中国传统文化里的那一种温柔敦厚。

从文学史的高度来看，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当然是重要些。然从作者本人来说，清少纳言应该比紫式部活得坚强乐观。前者处于逆境，淡定从容，文字清丽；后者的文字反倒是透着人生无常的哀艳。文如其人，言为心声，就是这样的吧。

紫式部还说：“清少纳言，凡事太有感触。这样的敏感是无法长寿的啊。”古往今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倒是真理。然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虽然，不同的遭遇、迥然的性情，不同的人生观和现实精神，让她们无法成为朋友，但骨子里的她们，精致纤弱，却又充满着韧性；她们的文字体现出共同的贵族化的审美倾向。是日本文学史上清淡却不可磨灭的色彩。

让我读几段《枕草子》里的文字:

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

夏天是夜里最好。

秋天是傍晚最好。

冬天是早晨最好。

优美的事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将夏天的帷帐下端搭在帐杆上，穿着白绫的单衣，外罩淡蓝的薄罗衣，在那里习字，这是很优美的。

感人的事是：苦竹被风吹着的傍晚，或是夜里醒过来，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有点哀愁。相思的年轻男女，有人从中妨碍他们，使得他们不能如意。山村里下雪。男人或是女人都很俊美，却穿着黑色的丧服。

高雅的东西是：穿着淡紫色的衬衣，外面又套了白袭的罩衫的人；鸭蛋；刨冰中放进甘蔗汁，盛在新的金碗里；水晶的念珠；藤花；梅花上积满了雪；长得非常美丽的小孩子在吃着草莓。这些都是高雅的。

清净的东西是：土器、新的金属碗、做席子用的蒲草、将水盛在器具里的透影、新的木柜。

由远而近的东西是：极乐的净土、船的路程、男女之间。

一直过去的东西是：扬帆的船、一个人的年岁，春、夏、秋、冬。

此文原载于《中国民航》杂志2017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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