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赏析：古人心中的人生最高境界

今天我们来说说古人心中的人生最高境界。可以说，这是顶天立地，一个大写的人。先一起来看一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段话是北宋大儒张载写的，被称为“横渠四句”。

大儒，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当的。古人，尤其是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人，评价一个人，有个词叫“道德文章”，这不是说“有道德的文章”，或者“道德高尚的文章”。儒家讲究学问和品德并列。所谓大儒，就是道德和文章都远远超出常人标准的圣贤学者。 孔子是第一个获得这个封号的人。他治学、为师、做人、从政，都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而且即便身处艰难险境，也能泰然自若。

有一次，孔子在郑国跟弟子们走散了，自己蹲在城墙边上发呆，有人跟他的学生子贡说，城墙边上有个人，穷愁潦倒的样子， 就像一只流浪狗。学生子贡也是实心眼儿，把这话原原本本讲给孔子听，孔子竟然回答：样貌有什么重要，我确实是这样啊！ 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然哉然哉”，他连说了两遍，果然是肯定得很。

大儒可不容易当，中国古代称得上“大儒”的，也没多少人。但就凭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张载也绝对有资格进入大儒的行列。而且，就因为这一句，我再去读庄子的《逍遥游》，就不觉得太虚无缥缈了。因为天地再大，中间也立着一个人。

这四句话，大概是说为天地树立精神价值，为民众确立生命价值，为前辈圣贤继承中断的学问，为万世开拓太平的光景。 这四句话里连用的“立”字，其实很难翻译成白话，说“树立”也好，说“确立”也罢，始终不如一个“立”字来得洗练。 从甲骨文的字形上看，“立”这个字原本的意思就是一个人正面站在大地上。但是，当“立”字后面跟着一个字，而且是“心”和“命”这种很虚的意思，“立”字的意思也就变得虚化了。

说到“立心”，心可不是心脏的心。在中国文化里，心有两层意思，一个是指身体器官，另一个其实指的是人的意识活动。我 们把心脏当作掌管思考和情绪的器官，所以有伤心、心痛、心碎这样的词，连研究人的精神的学科，也叫心理学。

直到现代脑科学有了发展，人们才认识到，思维情绪这部分职责是大脑来掌管的，心是血液循环系统里负责压力输出的泵。这—点倒不全是中国人的误解，在英语里，heart这个词也是有两层意思的，除了指心脏，也可以指思想情绪，cold heart是冷酷的心，kind heart是善良的心。说到“立心”这个词，“心”的意思就不是心脏，而是指精神价值。

所以你看，“为天地立心”这句话，“心”指的是精神价值。古人说"人者，天地之心也”，这话怎么讲？天地可没有心，人才有，人用自己的心，来揣摩天地万物的规律。这就是为天地立心。

第二句，为生民立命。所谓“生民”，我们现代更习惯说“人民”，今天我们还有一个成语：安身立命，说的是一个人能够安顿自己的生命。对比一下，人家读圣贤书的目的，可不是成天琢磨着，要为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子孙后代干点什么，而是要安顿天下的人民，这个境界可就大了。

第三句，为圣贤继绝学。对于张载来说，圣贤当然指孔子、孟子这些儒家的大思想家。什么叫绝学？是快要断档失传的艰深学问。

光继承学问还不够，还要付诸行动，为万世开太平。一般呢，古代的读书人往往限于纸上谈兵，但张载是个行动派。他这一辈 子，两次被皇上招进宫，当过三任地方官，官后来当不上了，就回到乡里，著书讲学，传习文化。甚至，他还搞过社会实验。 他上奏皇帝以后，跟学生们买了一块地，按照《周礼》记录的制度，把田划分为公家的田和私人的田，又把田分给没有地的农民，他还做过一些水利工程。周礼是周代的等级和礼乐制度，是孔子非常推崇的社会制度，孔子带着学生周游列国，就是为了呼吁恢复周礼。隔着1500年的时光，张载向春秋时代的孔子脱帽致敬。孔子奔走呼号嘴上说的事，他亲自动手实验了一把。

总结上面四句话，你就可以看出来，“立”这个字在古代儒家思想里非常重要。

我记得，记录春秋时期历史的史书《左传》里也连着用到“立”这个字，有这么一段：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这里立德的德，是指道德，立功的功，是指军功，立言的言，是指思想。道德、军功、思想，这三样东西，即便经过了岁月变迁，也终究不会被废弃，这就是古人追求的“三不朽”。

晚清有个著名的大臣曾国藩，他一辈子，又是造船，又是开学校，后来，就有人用一副对联夸他：立功立德立 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对联里的立功立德立言就是从《左传》里化用出来的。

曾国藩，他修身律己，以德求官，主张凡事要勤俭廉劳，不可为官自傲。与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

我们对比一下，同样是“立”，《左传》里的境界其实远不如张载。立德立功立言，不过是实现一个人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且这么三层，是一路退而求其次下来的，道德、言论，实现的难度一层一层在降低。

而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圣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实现的难度上说，越来越高。从很虚的为天地立心， 到实的为万世开太平，这个人生终极理想，越来越落在大地上，这是一种真正的“立”，大担当！

张载这句话的精神气质和格局，放在我们今天生活的世界里也能找到很好的榜样。比如，今天的美国硅谷，这是一个让世界 上所有的科技爱好者、程序员、创业者都无比向往的地方，不是因为那个地方投资多、技术新，而是那里聚集了一群怀有远 理想的人，这个理想叫做”改变世界”。被这种使命点燃的人，创建了一批今天影响全世界的公司，而且这些公司真的让我的 生活变得更加融合、高效，越来越好。

“改变世界”这句话，我觉得跟张载这段话有精神气质上的呼应，也是大格局。

个人总结：

1、“立”这个字，甲骨文里它表示一个人站在地面上，这就是立的本意：站。后来引申出了树立的意思，后面就能带宾语了，可以立心、立命，我们今天还说立志。

2、张载写的横渠四句，顶天立地，表达了ー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大担当，这跟今天硅谷的创业家们提倡“改变世界”有精神气质上的呼应。

3、更为难得的是，张载是一个行动派，他不光是喊口号，还积极地付诸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