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之乡村生死观：关于生死（农村人比城里人看得开）

儿时生活在农村的我，总有一种感觉，乡间的人们比之城里的人，不怕死。

孩子是惧怕提到“死”的。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人类的天性之类的科学解释，只是觉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忽然消失，突兀之下有种玩藏猫猫找不人的失落。这样的失落，是在地里祸害庄稼被农人看到后的训斥，是上树捉鸟划破裤子后的担心，是下河摸鱼时脑海中不时响起家长嘱咐的纠结。

大人们可不这样想。谈起死亡，乡亲们总是以很淡定的语气来陈述，哪怕去世之人是他的至爱亲朋，也仿佛与自己无关。一条生命的流逝，不会引起唏嘘感慨，平淡的如同地里面的庄稼，播种与收获都是必然的结果。

我有一个本家大爷，家有五子，个个头脑活泛，在乡人们还在纠结去不去城里打工，会不会被城里人骗的时候，哥几个已经在城里做起了小生意，卖鱼的、开废品站的、开饭馆的、卖衣服的，是老家最先富裕起来的那批人。

忽有一日，大爷感觉身体不舒服，去城里检查，肺癌。大爷没有问医生我能活多久，也没问医生怎么治疗，只是问了医生治和不治有什么区别。医生如实回答：“您这个病到了这个阶段，治疗的话可能少受些罪。”言外之意，治和不治没有太大的区别。

大爷一听，立马打道回府。儿子们听说了，赶忙从各地回乡，要带着老父亲去大城市继续看病。大爷执拗着不去，说孩子们刚刚有了点家底，不能因为我的病把他们拖累了。儿子们拗不过老父亲，只好听之任之，尽自己的能力买来吃喝的东西，想让老父亲在最后的时光享受一点，自己也少一些遗憾。

对于好吃好喝，大爷是不会拒绝的。他整天笑呵呵地拉着村子里的老朋友老伙计到自己家喝酒吃肉，一起回忆回忆过去，丝毫没有病人之态。

一年之后，大爷去世。村子里的人谈起他，多是他请客吃饭的情节，从不说他的病如何如何。似乎病是人生的必然，死去也是人生的必然，只有那些酒菜，才是人生的偶遇，值得一提。

过去我一直认为，不管是大爷也好，其他乡亲们也罢，他们之所以能够坦然地面对死亡，是因为贫穷的过往，让他们对自己考虑甚少，仅是怕因自己之事，误了子女，损了钱财。可是，直到今天，农村老家的生活条件已经大大改善，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吝惜钱财，可他们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在死亡面前的洒脱，那就应该与钱财无关了。

当我与父亲聊及此疑惑，父亲立时给出了答案：因为农民们种地。与土地、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在一次次的播种收获的过程中，在冬去春来的耕种过程中，在家中牲灵们的养殖宰杀过程中，见识了太多太多的生死。这里的生死，有植物的、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

和土地接触多的人，是亲近土地的。他们或许没什么文化，不懂什么哲学道理，但他们明白，人来自大地，也要回到大地中去。所以，老一辈儿的人，活着一天，就要把这一天活好，关于死亡，唯一的念想就是让家人把自己埋在一个自己想归去的地方，或是祖坟，或是儿时玩耍的山头，或是农忙时歇脚的树林。

在他们心里，活着要对得起祖宗，死了不拖累子孙，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功劳。不是他们活得不精彩，也不是他们想得多活得累，而是他们在潜意识里尊重着自然规律，看明白了这一生。

父亲表述完自己的意思，还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发现没，哪怕你是农民，只要你离开了土地，离开了农村，离开越久，就越怕死。比如我们这些离开农村进城几十年的人，每天锻炼、保养、有事没事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看着是比农村人养尊处优，其实就是内心深处纠结的事情太多：怕一生积攒的财富落空，怕这样那样的遗憾，说到底，这就是农村出来之人心里没底的表现。

父亲的话自然不是全对，可也有一定的道理。进城几十年，越是体验过繁华，就越是心中空虚。没有了田间劳作的辛苦，多了人情世故的劳累。人心复杂了，对死，就惧怕了。可能这也是很多退休老人们，总想着回乡下种上一小块地，过几天农村生活的原因。他们想要出一身乡村的汗，通透自己繁杂的身体，平和对死亡的恐惧。

人也真是奇怪，年轻人挤破脑袋想要进城，进了城，千方百计的不想回村，到了老年，又无时不刻在回忆农村的时光。看来，人对生死的感念，不过是欲望的知足与不知足的差别。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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