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月梦] 张克奇：人生如圆（深度好文）

人生如画圆圈。生活，就是以自己为圆心，以自己的能量为半径，由旋转的面域组合而成。能力强的、造化好的，人生的半径就会长一些，画出的圆自然就大。能力小的、运气差的，半径就会短一些，甚或一辈子接一辈子地局限于方寸之地生生灭灭。

第一次萌生这样的认识，我正在抱着磨棍磨煎饼糊子，一圈一圈地把头都转晕了。推磨不需要动脑筋，只要用力就行，我的小脑袋瓜便可自由驰骋，想些偷瓜摸枣、调皮捣蛋的旧事，或者生发早点磨完卸套的盼望、永世不再推磨的愿望。

想着想着心里就偷偷地乐一下或者叹息一声。重复着单调乏味的机械劳动，脑子里胡思乱想一番也是一种享受，至少可以使劳作的痛苦得到一点解脱，或者忘记。

那天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窍，我居然由推磨想到了生活，想到了人和人的不同，由此一发而不可收，从父母想到了爷爷奶奶，然后就想到了一村的人，想到了各家各户的日子。想来想去就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原来人人都在转圈，转着转着就老了，就死了。

以后每次推磨推碾，我都会沉迷于生命与圆圈的思考之中。越想越觉得生命就是一个圆。不只是从生到死像极了一个圆，活着的日子也像一个圆，怎样的活法也像一个圆。

爷爷奶奶的人生范围就是方圆几里地的一个圆圈，父母的人生范围也就是十几里地的一个圆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们就这样在一个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里从生忙碌到死。

村子里那些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里，有很多甚至连镇上都没去过。一想到这，我就感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可怕。接下来，我就开始思索怎样才能让生命活的不要如此苍白无味。最后得出的答案是，要想活得丰富多彩，就必须要扩大自己的生活范围，而要扩大自己的生命范围，就必须让脚步出行的更远一些，越远越好。

并且懵懵懂懂地认识到，出行的距离就是生命之圆的半径，脚步到了镇上，生命就是一个镇域大小的圆，脚步到了县上，生命就是一个县域大小的圆，脚步到了北京，生命的气象就会覆盖全国。我为自己的这一发现兴奋不已，因为这意味着我为自己找到了一把通向美好未来的钥匙。

为了拉长自己的生命半径，我拼命地学习。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后来，我果然考入了一所中专学校，虽然那所学校不过离自己的老家仅百余里的路程，但对于一个出生在小山沟的庄户孩子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再后来，我在县城里工作、安家，过起了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生活。我的生命空间，比起父母和乡亲们，不知大了多少倍。很多的人，也因为我，开始与县城打起了交道。这交道一打，视野顿时就开阔了许多，脑袋瓜子也活泛了很多，再回到村里就俨然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对于我自己来说，随着工作单位的数次变化和生命的日渐积累，生命空间也渐渐地由一县一城扩大到市、省乃至天南地北。而我的同学朋友当中，有的则出了国留了洋，拓展着更大的生命空间。可遗憾的是，在日复一日的忙碌奔波中，我发现自己的幸福感却越来越低，有不少走的很远很高的人，活的也并不怎么快乐。有一些看似高高在上、呼风唤雨，需要仰视才能看得见的人，甚至于活的非常不堪。

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生之圆还没有画完就戛然而止，有的是天不假年，有的则是自取了断。这样的现实，促使我对生命进行更为深刻的思考，并且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认知：人生的圆越大就一定越好吗？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圆大了没有什么不好，那是能力和福祉的延伸与拓展。圆大了，覆盖的范围会愈大，施惠和受惠的空间也就愈大，人生的成就和功德也就越加圆满。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应该有其固有的基础的。那就是，不贪婪，不惟己。贪婪则欲壑难填，惟己则私心弥重，二者皆如蛇蝎之毒，入肤可致溃，渗骨则误命。这样的人生半径，长而恶止则不如短而善终。

我常常不自觉地将那些身居高位的贪官、取财无道的巨富们跟那些卑卑微微地活着的普通老百姓做比较。那些贪官和巨富，表面光鲜的背后，当是赌徒一般的焦躁，对于他们，天堂与地狱仅在一步之遥。而那些平凡庸常的老百姓，生活也许从来就没有天堂和地狱之分，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活着，少了欲望挣扎，却多了岁月静好。

仔细想想，世界再大，于自己最为重要的，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生活再多彩，也无非生老病死为大，财富再多、锦衣玉食，也不过是喂养一副存活几十年的皮囊而已。由此豁然开朗：生命的半径，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命空间，却代表不了一个人的生命质量和价值意义，惟长度和质量互为交融，方为沧桑正道。

这样的生命之圆，画起来不惟用力，更需用心，最理想的是能如古人所云：行于当所行，止于当所止。这样的圆面，即使小点也没什么，只要舒展、圆满就好。

张克奇，发表文学作品百万字，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多次获奖，出版散文集《在黑夜里醒着》《和一棵树说了一下午话》等。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任临朐县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