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观察｜“民意”也能“刷”出来

互联网集聚的强大舆论能量改变了中国的舆论生态，微博、微信等移动社交平台成为网民获取即时信息和发表观点的主要渠道。根据微博发布的用户发展报告，截至2021年6月，微博月活用户达5.66亿，日活用户2.46亿。由于信息量庞大、参与度高、传播速度快、互动性强，一段时间以来，微博被誉为极具杀伤力的网络舆论场，反映出不少真实声音。

作为演艺文娱圈的风向标，微博热搜一直是兼具关注度与传播力的舆论场。对明星来说，上微博热搜能够激发多圈层的讨论，是获取流量的重要阵地。而一些事件，如果出现在微博热搜，更能够引发热点舆情，获得难以估量的收益。因而，那些想要通过流量攫取利益者，将目光投准热搜。

“刷热搜”并非虚言

坊间一直有“花钱撤热搜”“花钱压热搜”等传闻，不少网民对此深信不疑。对此微博官方曾作出回应，热搜排序中，不存在任何商业售卖位置，并表示微博热搜是根据微博用户的真实行为进行计算，实时发现微博平台内正受到广泛关注的热点内容，并形成实时榜单。

“虽然微博给了解释，但我知道热搜可以花钱刷出来，实际上有不少人这么干。”某明星粉丝后援会会长青楚直言不讳，并给记者推荐了一位专业“刷热搜”的中介小浪。

带着疑惑，记者以“给XX明星刷热搜”为由联系上小浪。小浪组织了专业的中介团队介绍流程，要求记者先提供明星名字与热搜词、微博文案与图片物料，评估上榜率，确定价格。

中介表示，由于XX明星的热度不高，技术评估的上榜率为60%。随即他们发来制订的“上榜方案”：8个百万粉丝以上的KOL（关键意见领袖）营销号，共计30000元，包括XX榜姐、芒果XX、扒圈XX、XX侦探、XX追剧人等，作为KOL，由他们率先带话题发布微博；金V150个，135000元；素人账号800个，12000元；蓝V100个，9000元。这些账号负责转赞评、加话题，营造出真实的大众声音。出圈5000组，25000元，这些是其他类型社交账号，负责微信朋友圈等社交平台，以增加关注度。

“预算先给10万元，其中营销号的费用为89500元，剩下的10500元为上榜费。如果没上榜退上榜费，不会退营销号费，因为曝光量至少几千万。”小浪信誓旦旦地保证，顺势晒出几次成功的运营案例。不仅如此，小浪的中介团队还能承接全网推广的内容，包括增加转赞评、粉丝、各类投票、阅读量、视频播放量等。

令记者惊讶的是，如此专业的“一条龙”服务，在业内并不罕见。“很多需要热搜、需要流量的人都会找推广中介，这是心照不宣的共识。中介手上资源很多，投放方式更是五花八门。”青楚说，明知是不可为的生意，但巨大的需求造就了它的繁荣。

微博官方曾公布热搜榜单产生的过程，算法机制会计算所有热词的综合热度，包括搜索量、发博量、互动量、阅读量等指标，每分钟计算一次，取前50名展示。

“榜单算法表面上看无懈可击，但它的特性恰好又能让推广中介钻空子。”山东省文化娱乐行业协会新媒体直播分会会长庄严给记者分析，热搜词热度的计算公式是：（搜索热度+讨论热度+传播热度）×互动率。也就是说，某个词在搜索、讨论、传播、互动四个方面的数值越高，上热搜的概率就越大。“上述‘上榜方案’的确有可操作性，他们统一地让KOL形成传播矩阵，再加上几千个账号同时转赞评。按照算法公式，热搜词的热度值能够在人为的操作下变得很高。”庄严认为，从这个角度看，“刷热搜”并非虚言。

如何上升为“民意”

“刷热搜”实际上提供了一种逻辑：只要手上掌握了相当多的营销号和水军，数据就可以通过“刷”来实现，在网络舆论场呼风唤雨不是没有可能。其中，营销号和水军成为关键。

记者搜索发现，小浪提供的KOL名单，不少账号认证为“知名娱乐博主”，进入了微博“V影响力榜”，在娱乐资讯榜中排名十分靠前。“这种百万级账号大多数是被公司‘养’出来的，前期先运营内容获取粉丝关注，慢慢养成大V。”庄严说，营销号以利益为导向，所以必然和推广中介达成合作共识。一个公司“养”了上百个大V，完全能够控制评论区，为利益方发出有利的评论，轻松扭转舆论、改变网民评价。

“他们本身没有权威身份，不能获得网民崇拜，所以披上了娱乐博主的马甲，但营销号深谙网民心理。”青楚说，营销号惯用的伎俩是采用煽动话术，包括重复与传染，不断地重复相同的观点，哪怕是相同的诽谤。“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粉丝特别容易对他们重复输出的观点深信不疑。然后传染便会在网络群中自动生成，整个群体都相信了，并不自觉地成为了传播者。”青楚毫不避讳地说。

营销号矩阵抛出了话题，水军的推波助澜也尤为重要。水军虽然由水军公司操控，其实大多都是真实的社交账号。大学生小梦曾经就当过一名水军。“每个水军头子会有一个固定的群，群里大概几百人，都是兼职当水军的人，什么职业都有。进群必须填写自己真实的社交账号信息。”小梦介绍，他们“听命”于水军头子，水军头子又“听命”于公司。任务一层一层下来，水军头子会将要求发到群里，包括评论文案、转发链接、打豆瓣评分，有时候甚至要昧着良心泼脏水。

“收入比较丰厚，一次任务5元以上，做完现结算。”小梦坦言，兼职水军的人只是机械地将文案复制粘贴，不会关心具体内容，更未想过这样的言论对别人会有何种影响。“时间灵活，工作量又不大，我们只是想赚点零花钱。”小梦说。

网络舆论的力量在于群体的力量。以上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很多虚假“民意”产生的逻辑：营销号抱团制造热点，水军又添油加醋跟评，形成网络舆论群体，煽动、吸引不明真相的个体网民加入。个体网民在网络舆论群体中容易失去自我，陷入群体的“舆论狂欢”，掀起巨大影响，形成所谓“民意”。当营销号、水军公司成为互联网舆论的真正传播者和操控者，真正的民意和正确的声音却被忽视、被攻击，无奈地成为沉默的大多数。

游走在法律边缘

上述营销号和水军的行为，轻则影响公众的判断、选择，重则损害他人权利、影响社会公平，危害不可低估。

今年，国家网信办发布新修订的《互联网用户公众账号信息服务管理规定》明确提出，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不得操纵利用多个平台账号，批量发布雷同低质信息内容，生成虚假流量数据，制造虚假舆论热点等，剑指制造虚假“民意”的幕后黑手。

微博方面也曾表示：榜单算法中包含严格的排水军和反垃圾机制，以确保公正客观。庄严认为，事实证明完全靠算法操作，并不是百密无一疏，也会有漏洞。他认为，为了避免上述情况的产生，微博必须要加强人工审核和监管。“类似‘刷热搜’这种灰色乃至黑色产业链，虽然不好管，但平台绝对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外，由于网络舆论的复杂性、网民个体行为的多样性，监管具有一定的难度和不可控性，相关法律法规需要完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行为就能逍遥法外。山东公孚律师事务所联席合伙人黄少伟表示：“结合现有法律规定，单就行为模式来讲，他们尚不触及法律的禁止性规定，但传播不当的内容可能会违法甚至犯罪。”他还特别提醒，炮制热点事件这种商业模式虽然本身不会带来法律风险，但回归到事件内容上，我国现有法律体系对发布的内容进行了严格的规范，发布者不当行为承担的责任涵盖了行政、民事和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