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荼蘼花｜柳词

作者简介

荼蘼花，原名李丽君，山西吕梁人，吕梁市作协会员。

柳词

因为今年春天的两场烟雪，灼灼盛放的花儿们委顿下来，春色也萧靡了许多，就仿佛一个人，大病了一场，恹恹的，便不忍再去惊扰它们。

却在有一日，忽见窗前树影婆娑，似美人折腰而舞，原是柳丝儿竟然已垂下万千碧绦，迎着风摇摆。

柳本如蒲，从不在姹紫嫣红的春天与花儿们争艳，只是一味绿着，起初的灰黄，到鹅黄，柳黄，翠绿，碧绿，深绿，老绿，一径自顾自生长，静时如低眉处子，动时如凌波飞仙，慢看三春渐深，日月老去。

春分一过，池畔路边的柳树们，就开始和草木一起，萌生出拳拳春意。起初，它们只是在树身挂一层朦朦的灰黄，像雾气漂浮在人们的目力所及，让冰封了一冬的心绪暗暗生出暖意。

渐渐地，那灰黄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山间浮起的便是满目的柳黄。枝上的芽儿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如啼眼，似唇珠，和柔荑花一起，缀成串串绿珠似的帘幕，砌云堆烟，不知深处。

“轻飞不假风，轻落不委地”“无意似多情，千家万家去”。柳花初发时，毛茸茸的，通身挂满黄的蕊，拂在人裸露的肌肤上，酥酥的心痒，后来渐渐猩红成柳棉，结子为絮，雪似的满城里纷飞，得水湿处便生，于人家庭院路旁自然而出，为地丁之类的幽草，装点人间山河。

曾在幼年时，见母亲案头《赤水云珠》有方：柳花五七钱，紫草一两二钱，升麻九钱，归身七钱半，上为末，每服七钱，葡萄煎汤调下。原本对这些个劳什子并无有兴致，只是见那杨花生的妩媚，便留了心，却到底也不知“室女发热经停”为何症，终究不知灵验与否。

此时极有趣的，是拧柳笛儿玩。清明过后，柳枝儿绿得发翠，柳芽儿将萌未萌，拣一两枝极嫩的铅笔粗细的柳枝折来，齐齐裁去苞结，成一寸一寸长，再慢慢旋着扭动，使皮和树枝儿慢慢分离，直到可以抽出枝梗，便成一个小巧的柳笛，再于笛梢处刮掉二三分蜡质柳皮，刮出笛舌，压扁。方才噙在嘴里，撮起双唇，使出劲儿吹极细长的吱吱声。亦有能工者，可做长的柳笛，凿出孔，声如短箫。

孩子们既得了趣，哪里肯闲着，在丽日迟迟里，前村后巷到处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柳笛声，夹着梁燕啾啾、花莺“嘀哩、嘀哩”，布谷的“咕咕”声，再编一顶柳环帽戴着，放两只纸鸢上去天空，总觉得可以媲美天津杨柳青“闹春”的年画儿了。

而这漫山遍野的柳木，于大人们，又另外有了几重的好处。虽也有人用它做家具门窗，却容易獦獠变形，走风漏气的不好。可乡下人，哪里用得起精贵之木石，好在它们随处可见，坏了便重新做一个新的，不过大多数还是用的杨木，有殷实人家也有用松木的。

而它最大的用处，是成“器”。人们把它编成柳篮，挂在门后壁上，盛粮食和菜蔬，透气通风。也编两只带系的柳筐，把庄稼从地里挑回来，每逢秋日，蜿蜒的山路上有挑担人，扁担和柳筐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在夕阳里悠悠地荡着。

那时候，父亲从田里回来，会捎带扛回一捆柳条，削去叶杈，剥去外皮晒干，等得了闲功夫，再泡湿拿热的草灰熏一熏，便坐在院子里，开始打底编筐，收音机里放着王爱爱的《坐宫》，咿咿呀呀地。

日头缓缓爬上东墙，芦花鸡下了蛋，抻着脖子咯咯地叫，母亲给它撒一把小米，又回到檐下纳鞋底，做我们姊妹一年的鞋。我蹲在地上，看太阳从竹帘子爬进来的光，风一吹，那些横纹就晃动起来，一波一波地荡，我就用手去捉。

父亲编柳筐来，大多是家用，有多余的也会拿到镇子里的集市上换钱贴补家用。圣人说“君子不器”。可这些草木们，却甘于成器，在人们的生活里留下它们的印记。就像那些旧时光，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一圈一圈的痕迹。

又见柳影幢幢，念及往事历历，以文记之，聊慰碌碌之意，半生闲情。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