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冰山”理论与硬汉风骨｜董小玉专栏
《老人与海》是美国作家海明威的代表作，他借此获得了1953年的普利策奖和1954的诺贝尔文学奖。小说以作者亲身经历为创作素材，讲述了一位年迈且经验丰富的老渔夫圣地亚哥连续84天出海捕鱼一无所获，继而在离岸很远的墨西哥湾与一条巨大的马林鱼发生的一场英雄史诗般的搏斗的故事。为了深入体会海明威的语言魅力与生命礼赞，西南大学师生就《老人与海》展开了云端对话。
“平白而蕴藉”：简明的语言风格
研究生叶灿：人们常用“电报式语言”来描述海明威的语言风格。《老人与海》中，这种简明的语言风格尤为突出。请您谈谈这样的语言风格是如何形成的？对我们写作有何启示？
导师董小玉：截至十九世纪中期，美国文学的语言依然受到古老书面英语圈囿：古典华美、晦涩难懂。浪漫主义诗人惠特曼率先打破了这一束缚，而后，文学巨匠马克·吐温大胆跳出陈词滥调，逐渐形成新的语言风格。海明威受到马克·吐温的影响，承袭本土文学风格的同时，对战争时期空洞乏味的口号深感厌倦，加上他战地记者的经历，使其倾心于简明清新、干净洗练、朴素平实的语言表达。“用意十分，下语三分”的“冰山风格”成为海明威作品的鲜明特点。如对主人公圣地亚哥的外貌描写：
“他的脸上留着一些对健康无碍的、良性皮肤肿瘤引起的褐色板块，那是阳光在热带海面上的反射造成的。褐斑密密麻麻，布满了他的双颊。”
“除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之外，老人浑身上下都显得很苍老。他那双眼睛乐观坚定，而且有着永不言败的光芒，色彩就像大海一样迷人。”
通过重复，海明威强调了圣地亚哥脸上密密麻麻的褐斑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两个特点一个古老，一个年轻；一个黯淡，一个耀眼，对比鲜明，让人过目难忘。这种不求面面俱到而又平白无饰的描写，却能于人物的众多特征中直击要害。《老人与海》之所以成为一部现实主义力作，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其简明精炼、朴实无华、直接有力的语言，这是值得一学的。
“重压下的优雅”：孤勇硬汉的风骨
研究生叶灿：简单而不冗杂，精练且寓意深远，可谓是“言有尽而意无穷”。请问，海明威是如何用简单情节来表达深远寓意的？这些深刻意涵对我们的现实生活有什么启示？
导师董小玉：《老人与海》的故事情节确实不算复杂，但人物形象却震撼人心。首先，圣地亚哥是孤勇的“生命英雄”的象征。作为海明威笔下的硬汉代表，这位老人一次次向生命中的种种磨难宣战，用勇敢和强悍战胜厄运。“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在大海中搏斗就如同与生命中的困厄抗争一般，坚定的信念和永不屈服的斗志使其生命呈现出“重压下的优雅”。其次，“鲨鱼”象征着生命中的一切破坏力量。它们不仅“疾驰而来，紧追不舍”，还贪婪成性，不知餍足。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老渔夫“打心底里不想被逼着去搏斗了”，可下一秒他“还是被迫作出了反击”。即使最后只带回了一副马林鱼的骨架，他仍感宽慰：“这小船真的很棒，它没有被伤着，还完好无损。”面对生活露出狰狞的面目，我们唯有“扼住命运的喉咙”勇往直前，因为“困苦能孕育灵魂和精神的力量”。再次，在文中多次出现的“狮子”可被视为青春和旺盛生命力的象征。狮子和小男孩一样，都年轻且充满力量，而小男孩寄寓着回归——他带回了老人失去的青春，使老渔夫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这寄托着圣地亚哥永不服输的斗士精神，也体现了海明威不向命运低头的刚毅、勇敢的硬汉风骨。
“正视死亡”：深切领悟生命的意义
研究生叶灿：死亡是海明威作品中重要且常见的主题。在《老人与海》中，圣地亚哥也一度濒临死亡，但他最终却战胜了鲨鱼得以生还。在您看来，《老人与海》中的死亡意识有何独特之处？其原因是什么？
导师董小玉：热衷死亡话题与海明威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1918年，海明威赴欧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被炮弹炸伤后在医院治疗了20个月。1936年西班牙内战，身为战地记者的海明威再次亲眼见证无数生死。二战期间，海明威在前线战场头部受重伤，缝了57针。1954年在去非洲狩猎的途中遭遇飞机坠毁……传奇般的经历让海明威对“生死”有着独特的看法，并投射于作品中：《印第安营地》里，因无法忍受妻子剖腹产的痛苦而割喉自杀的丈夫；《杀人者》中，在家里束手待毙静待死亡的拳击手；《乞力马扎罗的雪》里，痛苦地等待着结束生命的哈里……但《老人与海》成于作者晚年，此时的海明威对“死亡”有着“向死而生”的信念，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向死而生，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老人与海》中渔夫圣地亚哥始终坚持与鲨鱼搏斗，与死亡对抗，尽管已经筋疲力尽，却一再告诫自己要“战斗下去”，他就像是一个饱经战火的英雄，不断击退死亡的威胁与恐惧，高扬生命的赞歌。《老人与海》的死亡观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对死亡的理性超越。“死亡自有一种美，一种安定，一种不会使我恐惧的变形。”而圣地亚哥正是海明威的死亡情结升华的寄望体现。
《纽约时报书评》专栏作家哈维·布雷特认为《老人与海》是“一部伟大而真实的小说，既动人心弦，又让人震撼；既是悲剧性的，又是乐观的”，其悲剧性在于命运的无常，而乐观性则在于人性之顽强。死亡是人生必然的终点，但唯有不懈搏击才能铸就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