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存：杏儿熟了（散文）

南风起了，麦草香了。妻发微信说，院里的杏儿也熟了。

我一听，心一下子软了；软了的心，像是长了翅膀；按捺不住，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赶。

脚跟还未站稳，就看见妻支棱着手朝我这边眯笑着。透过初夏的阳光缓缓照过来的树缝里，能看得清，碧绿的叶子外面，有几枝显山露水的杏儿在那里招摇着；毕竟，它们经过一个冬春的孕育，然后绽放、蔚红，扬绿，结实，一路上餐霜卧雪，栉风沐雨，能修成正果，实属不易。

忽地，一阵熏风吹拂，叶动枝摇间，像是吹皱一池春水，顿时满树的湖光山色简直就把我的目光拉直了，哇！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压满枝，缀满树，黄澄澄，沉甸甸，圆溜溜，那些平日里藏在叶子后面不动声色的“宠儿们”，历经一段时间的积淀以后，终于以成熟者的姿势、从层层叠叠的枝丫间崭露头角。嗯，它们也想看看这个青堂瓦舍的小院农家，也想瞧瞧外面精彩的世界啊！

这些宠儿，能够破茧成蝶，风风光光地站在人前，既是它自己的企盼，当然也是养育它主人的希望所在。

仍然记得，每到杏儿熟了时，每当路过临街杏香满院的大婶家门时，我总是忍不住驻足仰望，看我痴迷的样子，大婶准会笑吟吟地端来一柳筐杏儿，“尝尝咋样，自家树上结的。”我也会爽快地捏一颗放在嘴里，“嗯，甜，甜！”看我连连地夸奖，大娘总是流下幸福的泪水。

每每，不定是哪位同事，也会隔三岔五地提来一兜子杏儿，声称是从自家树上打来的，要与大家一起分享收获的喜悦。看那说话时甜蜜的模样，不亚于是在夸赞自己的孩子。让听的人不时投去羡慕的眼光。

还有，在街角，巷尾，田埂，地头，麦场里，防火棚边，都会看到一群人围着一筐黄格盈盈的杏儿，吃着议论着；细听，那每一筐杏儿的背后，都有一个“励志”的故事在传颂着。

许是杏与“幸”谐音，许是杏花的艳美，也许是杏儿的可人，古往今来，人们对杏儿的喜爱，反映在生活日常上，多得不可胜数。仍旧在我们乡下流传的，每逢春天来临时，各家都要在院子里栽上一两株杏树，旨在对来日“花满枝头子满枝”的期待，就是生动的一例。至今，人们在盖房时，仍有“枣脊枸过杏木门”的说法，追根求源，其实也是在传承“接子纳褔”的一种民俗。

说到传承，我想起了传承在我生命里的一棵树。不是别的，它是时常牵我心归的一棵杏树。

这棵杏树，在我家院子里好多年了，那是儿子上小学时，在外面玩耍时，无意间从野地里移植的。当时，想着它瘦弱瘦弱的胎骨，又是野生野长，没有什么名分，成不了材的，就在庭院的幽角，随便找个位置，安家了。

谁知，儿子是用上心的，就天天浇啊，护啊，期啊，盼啊，待他上初中时，杏树竟然长到有擀面杖粗了。看有奔头儿，我也动了心，就和儿子商量说：“这些野生的杏树，不嫁接，即便开花，也是结不出果实的。”于是，就喊来个花匠，把杏树蒙头刪去，嫁接上了有名的凯特杏，也算是师出名门。

果然，嫁接了的杏树像是注足了活力，一月一个样，噌噌噌地不停歇地往上窜；两年的光景，居然就开花了，又居然就结果了。失望的是，等满枝的杏儿长到指甲肚大时，却都慢慢地枯萎了。去问花匠，回答是，营养过剩，杏儿被过剩的水肥一个个给撵掉了。

还有一年，刚开始，也算得上风调雨顺，花开的也茂，坐果也多，等杏儿黄时，眼看就到嘴边了，结果，一场骤风来袭，没了。

今年，自杏蕾初绽，我心上的弦就一直紧绷着。记取往年的经验，又反复请教了花匠，于细微处着手：从防风、御寒、给水、控肥，再到喷药、治虫、祛病、刪密，对于它的每一个生长环节，都悉心照料，无微不至。也是应了天道酬勤的话，杏儿果真就按照预想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想那花开时节，春光好，云朵好，花开得也好；婆婆娑娑的花枝招展得满院子都是，引得紫燕翻飞，喜鹊歌唱。美得我天天合不拢嘴，整天站在那里痴痴地想，还不时地嘟哝着嘴儿，祈来南山的祥云，西湖的甘露，再祷来牛年的风调，马年的雨顺；一起扶持着并不坚强的杏儿，吸纳天光，共迎风雨！也是上苍眷顾，待南风起时，才赢来了眼前这满树金黄金黄的丰收果实，喜气洋洋地站在那里，以至于站成了小院里最迷人的风景。恰在此时，几番的周周折折，儿子也学业有成，即将走上工作岗位，预示着一个不一样的未来。望着这满眼硕果累累的景象，此刻，我一直绷紧的心这才放了下。

我和妻相拥而喜，顺手摘了一颗含在嘴里。妻说：“甜！”我也品了品，真的很甜！又仔细咂咂，不知怎的，却有几丝酸楚的滋味浮上心头。

不由，我想起了著名诗人汪国真在他的《慈母心》 中说的一句话：最难与人言的是慈母的情怀 ；盼望 ，果子成熟 ；成熟了， 又怕掉下来。

有时候觉得，其实这养儿的过程就如同在等待杏儿的成熟一样。

想想，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