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帽收藏——苗绣文化的盛宴与悲歌

团结报全媒体记者：石流

来源：团结报

作为一个迁徙民族，苗族文化在战乱、迁徙、分离、合聚中不断得到融合，然而却没有文字记载。民族的历史与文化如何传承下来呢？靠的就是苗族女子的手。她们把服饰作为载体，上面的色调、图案、刺绣、挑花、蜡染、编制、镶衬等工艺，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江河、湖泊、田野、谷穗等在民族动荡迁徙定居的过程中经历的物象，这些物象蕴含着祖先对日月的崇拜、对神灵的敬畏、对山川的颂扬，所以一直有种说法，苗族服饰是穿在身上的“无字史书”。勤劳质朴的苗族女子，她们的一生，会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她们的手会绣围兜，绣嫁衣，还会绣童帽。作为女子一生必备的绣品之一，苗族童帽承载的不光是先祖的历史与文化，也是一个宗族的兴衰荣誉、一个家庭的情感所系，更是一位母亲的舐犊情深。

在社会加速发展的今天，即便是曾经偏远的湘西，苗族文化也在这种进程中逐渐消亡，作为这种文化体系中的一个小，苗族童帽的制作与传承的衰败已成不可阻挡之势。这种不可逆转的之下，出现了一种文化收藏的狂热。作为这种文化狂热分子的向洪宾，从事的是湘西苗绣童帽收藏，十多年来他收藏的湘西苗绣童帽达500余顶。不同于其他收藏者的“功利”，向洪宾是“只进不出”。

走进向洪宾家，你就会被震撼。他的“湘西苗绣童帽”数量之多，款式之全、品相之好，堪称一绝。

向洪宾收藏的部分童帽。向洪宾 摄

向洪宾将家中的桌椅全部挪开，铺上地垫，又从家里各个房间搬出几个大箱子，里面满满全是他多年来走遍湘西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购买回来的童帽。现代的苗族人，其实很少有会用苗绣去一针一线给孩子绣童帽、镶嵌帽花的时间和手艺了。所以作为苗绣研究和苗族文化的载体，一顶保存完好、物象清晰、绣线光亮平整、帽饰完整的童帽，是特别难得和珍贵的。向洪宾出生在花垣县，那里是《边城》翠翠的故乡，文化底蕴深厚，民情风俗多彩。青年时代，向洪宾离开故园进入铁路系统工作，但他仍然痴迷苗族文化，也许是对故土的留恋，也许是对本土文化深入血脉的不舍，当然也有他想对外展示苗族文化的“炫耀私心”，更多是对湘西苗绣文化流失的一种焦虑，他走上了收藏童帽的道路。这条路，是保存文化的道路，也是文化在消逝的道路。

一顶童帽代表的便是一个家庭。它承载的是一个家族、一个家庭对家中孩子最深的祝福和无限期待。有的家庭甚至会花费几代人的心血倾注到一顶童帽上，故而一般保存下来的童帽，除了其本身作为苗绣研究和历史文化传承的物品，其背后的故事也对研究当时湘西经济、文化等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支撑作用。然而，苗族人崇尚自然，敬畏生命，在他们看来，童帽是为家中孩子准备的物件，是赋予了无限情感与祝福的一针一线，是属于孩子的一部分，孩子不需要之后就会压在箱底，在老去之后其物品不是深埋地下就是绞碎焚烧。故而童帽收藏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所以向洪宾收藏的湘西苗绣童帽，每一顶都是故事，都有故事。

冬帽上镶嵌的蝴蝶福纹流苏寿桃铃铛银饰十分精美。

按戴的季节不同，童帽分为春秋帽、夏帽和冬帽。春秋帽，基本是夹帽，是春秋两季气温变化不定时为儿童准备的帽子。夏帽基本都是一层布，主要为婴幼儿遮挡前额与未曾闭合的气门而做。湘西苗绣童帽制作费时、容易耗损，故而如今被收藏或者说能被保留收藏下来的，基本以冬帽为主。冬帽是帽子的棉布面与里衬棉布之间填入棉花，帽后带有披或无。湘西这边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山中多浓雾、早晚温差大，孩子头颈部的保暖就显得格外重要。

向洪宾收藏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姊妹帽”，原主人是苗寨的一对双胞胎姐妹。

童帽一般以花缎或素缎为面，颜色多为红、黑两色，以棉布为底，颜色不一。帽口用线滚边，再辅以刺绣或银饰作为装饰。按照造型的不同，童帽有狗儿帽、虎帽、碗帽、风帽等，向洪宾收藏的主要以狗儿帽和虎帽为主，也有风帽。狗儿帽与虎帽均是在帽顶两旁开两口为耳，镶嵌上皮毛，虎帽的前部则还绣有“王”字图样。风帽有披，能遮挡住颈部，披底一般为波浪形或圆弧形，两侧有拉绳可将帽子绑实，以起到防风御寒的效果。湘西童帽最具特色和研究与收藏价值的其实在于帽上的刺绣与银帽花。

向洪宾收藏的童帽，刚购回时是不能看的，其上绣线大多黯淡无光，同时帽子散发异味，帽花折损或丢失。为了让这些童帽重新焕发生机，向洪宾一个苗绣与银饰的门外汉，自己到处学习、请教，研究出不损毁绣线的清洗、银饰修补的方法，将收藏的童帽在保持最初结构的情况下清洗、修补，让一顶顶湘西苗绣童帽重新以最光洁又完整的形象展示在我面前。现在他的修补和清洗技艺已经时常让专业人士赞叹并上门请教。

历经三代的“千凤冠”。

他收藏的童帽中较为常规的是上面只有刺绣。基本以苗族喜爱的花草、蝴蝶为主，左右对称绣，但即使是对称绣的图案，绣线和颜色搭配也有些细微区别。每顶帽子，都是绣娘在忙完农活或者空闲时绣，偶尔丝线不够，或者看到的物象变化了，绣帽就变化了。即便是家里的双胞胎，家族准备的帽子，都会有细微差别。有一对帽子是他从一家有双胞胎的家庭收购的。上面的银饰却有江南的精致轻巧。还有的童帽，绣的物象却是北方的祥云图案。这反映的其实是同一地区不同家庭的境况。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家族，见多识广了，那便会从童帽上有所展示。他收藏的帽子中有一顶“双龙护凤”的童帽，龙凤帽花的摆放与一般的龙凤摆放位置不同，这背后也有特别的故事。这顶帽子的主人已六十多岁，这是她父母在她未出生的时便向十里八乡的乡亲，叩首求赠，求来了十八个罗汉银帽花，镶嵌在母亲为她绣的童帽上，才有了她。父母再倾全家之力，打造了双龙一凤，意味着养护她成长，拳拳爱子之心，在这顶童帽上一览无余。所以，每一顶童帽，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还有一顶“千凤冠”，也十分稀有。帽上的刺绣是苗绣中常见的花草纹与蝴蝶纹，但银帽花却是腾飞而起的凤凰。这是帽子的主人家历经三代的成品，是母亲与女儿，女儿与外孙女的家族传承，其中的情感，百年不褪色。

虎头帽的春秋款（上）与夏款（下）。

向洪宾开始从事童帽收藏时，只是觉得湘西苗绣好看。在辗转收藏的过程中，他看到苗绣童帽本身所蕴含的艺术价值及其承载的地域文化价值。更因为本地缺少对苗绣绣品流失的一种保护意识，同时因为年代久远、保存不利、人为损毁等因素，童帽这一苗绣中的小枝桠在湘西外的收藏界被炒的火热，但对湘西本土文化保护来说却是一种变相的流失。当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向洪宾开始有意识地将见到了解到的童帽都一一购买过来。在收藏的过程中，很多卖家一开始是不理解的，甚至于很排斥他。但他不厌其烦的上门，并且承诺自己收藏回去的童帽绝不外售，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将童帽卖给他。他也一如以往，十年如一日的，将童帽清洗、保管、收藏好，卖帽子的阿婆们有时候想看看自己家的童帽了，还会给他打电话，上门来看看。向洪宾的收藏，不仅仅是文化的保护，也是对情感的保护。

一人的力量是薄弱的，十年来，向洪宾投入收藏童帽的金钱无法计算，当然童帽也增值了，很多人也不断的向他开出高价，收购其收藏的童帽，但是向洪宾一直秉承着自己对苗族阿婆们的承诺，绝不外售。500多顶童帽，是故事，是情感，也是文化。

未来，向洪宾希望能为自己收藏的童帽结集出书，为湘西苗绣文化的历史与传承做好实体支撑。同时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意识到湘西苗绣童帽的艺术、文化和研究价值，能成立一个专属于湘西苗绣童帽的博物馆，让童帽为你们说说“它们的故事”。

本组图片除署名外均由本报全媒体记者石流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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