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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的歇后语(通过喜剧性道出了人生的真理)

句子大全 2016-07-07 19: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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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无疑是运用民间俗语最多的古典小说之一。出现于小说中的俗语经过了作者的精心编排及再创作,既生动活泼又新鲜别致,使作品大为增色。作品采大量俏皮生动的民间野语入书,在展示了明代多姿多彩的市井世界的同时,也使得其间的人物形象不流于扁平化,既生动风趣又各具特色。

对于读者而言,抽象的阅读往往不如具体的观察更易获得感性体验,况且通俗小说的最初读者大多来自文化水准相对较低的市井俗地;然而这一问题在《金瓶梅》中却似乎并不存在,其原因就在于其富有情趣能够使读者产生共鸣的叙述语言。张竹坡认为《金瓶梅》本身就是一篇市井文字:小说的语言源自大众,容易为读者所接纳认可。而在这些语言中,其间夹枪带棒、掺荤加素的带有市井腔调的俗语当是最为耸动视听之处。它们既是对春秋以来中国文学作品典雅规整的叙事传统的一种带有革新性质的变动,也是对薪火相传、生生不息,一直存在并延续的“市井传说——文人写定”这一白话通俗小说的创作模式的带有颠覆性质的继承。这些鲜活泼辣的语言一经入书,就展示出其所具备的强大冲击力,彻底搅乱并重构了整部小说,给文字带来了讽刺效果和谐趣特色。

《金瓶梅》的俗语主要出现于人物的个性化的语言之中。我们大体可以将其分为以下几类:歇后语、谚语、隐语、骂语及称谓语。这其中谚语本身即属一种较为稳重的哲理性质语言,其凝炼深刻的语体特征决定了它本身不适于对喜剧效果的表达。

歇后语

歇后语一般由前后两个部分组成,前一部分用来比喻,描绘、形容某一事物或行为动作抑或其情况状态,后一部分则用来解说和阐明其要表达的真实意图。一般意义上的歇后语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使用人所共知的诗句或成语“藏后留前”,一类则是使用口语,前半部分比喻,后半部分解说。后一种歇后语更为生动活泼,相对而言其喜剧性也更强。《金瓶梅》中的绝大多数歇后语都属于后者。我们按照一般歇后语所具备的不同特点,将它们分为以下三类:

1.虚构夸张类:其特点是通过并不存在的人或事以夸张的手法引起读者某种超越现实的联想,取得别具风格的喜剧效果。如第五十七回对永福寺因寺中僧人惫赖无耻不守清规而逐渐破败的情境描写:

主顾门徒,做道场的,荐亡的,多是关大王卖豆腐,鬼儿也没的上门了。一片钟鼓道场,忽变做荒烟衰草。

在民间传说中,一贯忠义勇猛的汉寿亭侯关羽在死后成为了辟邪驱鬼的正神。因此,关大王去卖东西,鬼自然是有所忌惮而不敢出现的;这里小说利用虚构的荒诞情境,生动地反映出了永福寺人烟稀少的寥落景象。作者使用这则歇后语,以夸张的口吻讽刺了无德僧尼辈败坏佛门清净之所的般般秽行。

相近的例子出现在第三十七回里李瓶儿责问因热衷于为王六儿与西门庆串通消息,不得空闲帮她干活的冯妈妈时的对白中:

李瓶儿道:“妈妈子,你做了石佛寺里长老,请着你,就是不闲!成日撰的钱,不知在那里。”婆子道:“老身大风刮了颊耳去了——嘴也赶不上,在这里撰什么钱?你恼我,可知心里急急的要来,再转不到这里来,我也不知成日干的什么事儿哩。

这里善于扯谎的冯妈面对瓶儿的质问巧舌如簧,极力为自己辩驳,使用了这则富有夸张色彩的歇后语强调自己贫穷无钱:大风把面颊耳朵都刮走了,留在身上的嘴自然是追其不上的;嘴追之不及,理所当然没有可食之物了。当然,熟读上下文了解冯妈妈为名利而苦苦奔忙的一幕幕的读者自然不会为其如簧巧舌所骗。冯妈妈愈是极力夸张地为己辩驳,就愈让读者感到她的虚伪可笑。

2.对比类:其特点是通过前一部分本身性质和动作状态等所产生的自相矛盾的情境来表现人物或事件的某种可笑习性。第八回中,西门庆因娶玉楼等事冷落金莲,后者“永夜相盼”,要玳安为之传话,玳安拍着胸脯下了保证:

玳安道:“六姨,自吃你卖粪团的撞见了敲板儿蛮子——叫冤屈麻饭胳胆的帐;骑着木驴儿磕瓜子儿——琐碎昏昏。”

玳安在明晓主人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心理的前提下,故意以两则带有嘲讽性质的歇后语模棱两可地敷衍一头情热的金莲,其中后一则即属于对比类歇后语。木驴是剐人的一种刑具,骑上它的人自然是行将处死之徒。人将要受死还有闲心嗑瓜子,正是“琐碎昏昏”的令人烦心的不理智的表现。歇后语本身存在的矛盾而悖谬的情境被借助对白顺理成章地编制到情节发展之中,从而制造出韵致无尽的喜剧效果。

3.白描类:其特点是通过对日常生活的细节描述从客观上制造非自觉的喜剧效果,上文玳安例中的前一则歇后语即属此类。“粪团”谐音粉团,而“冤屈”谐音圆屈,“麻饭”与“胳胆”则分别指代麻烦与疙瘩之意。卖粉团的北方人与敲竹板卖圆屈麻饭的南方人搅在一处,其麻烦混乱之态不言而喻。这一则歇后语虽与前一则所表示的意思表意相近,然其意蕴晦涩难解,手法婉转曲折,其喜剧技巧也更为耐人寻味。

当然,《金瓶梅》中所运用的歇后语与日常所见的一般歇后语相比,在生成构造以及运用等方面还有着自己的特点,它们言约旨远而又情趣宛然,既增强了小说文本的哲理性又提升了其本身的趣味性。《金瓶梅》中歇后语所独有的特点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双歇式的省略。如《<金瓶梅>歇后语的修辞特征》一文中所言,“(《金瓶梅》)创造出了歇后语的一种变式:歇后语后半解说部分再歇其半,‘歇’中有‘歇’,可称之为‘双歇’。”这种别具一格的歇后语写作方式使得小说语言层峦迭起,环环相扣。读者在破解文本深处的隐藏意义的同时,意识中也因对这种因人为造就的障碍感与受挫感的成功破解而获取到了成就感,从而得到了更为强烈的审美趣味与阅读快感。如第七十八回中潘金莲数落潘老老时使用“关王买豆腐——人硬”这则歇后语,便是歇中有歇,将处于后半段之中的“人硬货不硬”中的“货不硬”歇去留于读者猜想,使歇后语中再出现歇后语,行文笔歌墨舞,婉转曲折,给喜剧这种较为明白如话的表现形式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2.语词的自由性。《金瓶梅》中的歇后语大多既非出自高文簿册,也不是来源于博雅典故。它们完全属于作者见景生情,利用方言土语所组成的自由缀合,具有极大的随意性和灵活性,其浓重的口语色彩令读者感受到似曾相识的乡土情趣,一如身临其境。第七十五回中潘金莲以“鸡儿不撒尿——各自有去处”讥讽西门庆与奶子如意儿私通,就给人一种贴近生活的新鲜有趣的感觉。小说中类似的例子还有“狗咬尿泡——一场空欢喜”,“羊角葱靠南墙——老辣已定”等。

3.多个歇后语的连续使用。《金瓶梅》中的人物不仅喜用而且善用歇后语,常常将意思相近的多条歇后语集中到一起,用排比的形式如连珠炮般释放出来,给人以强大的冲击力。这一特点同样被小说用以制造喜剧气氛。如第三十二回郑爱香调侃应伯爵时的戏谑之言中便连用三则歇后语:

“这应二花子,今日鬼酉上车儿——推丑,东瓜花儿——丑的没时了,他原来是个王姑来子。”

第一则歇后语借析字的技巧以“鬼”“酉”二字歇“醜(丑的繁体)”字,第二则歇后语则借相近之物样貌作比以形容人的丑陋,而第三则歇后语则省略了后半部分,把语意加深了一层:王姑是尼姑的泛称,尼姑生了孩子其结局不问可知,它自然是歇“没有人要的货”。郑爱香将这一连串组成形式各不相同寓借之意由浅至深的歇后语铺排连用一气呵成,巧妙地嘲讽了因对己身份不屑而喋喋不休的应伯爵自身的不堪,自是个运用歇后语的高手。

4.将歇后语与其他修辞手法结合运用。鉴于《金瓶梅》中语言的特殊性质,小说中谐音、析字、比喻、双关等修辞手法的出现次数及使用频率远远高于其他小说。这些形式不一的修辞作为提升作品艺术价值以增进喜剧效应的一种有效手段,广泛地存在于小说的字里行间,在歇后语的解说过程中同样时有出现;读者在解读它们的时候,需要通过类似于解谜般的思考才能完成从一知半解到彻底领悟这一审美过程并获取在这一过程中顿悟的快感及明晓作者幽默之意的喜悦。以上所举例子中的“卖粪团”“鬼酉上车”等皆属此类,此处不再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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