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麦管里的月光——读余光中《我们那短暂而又漫长的生命》

文/王素艳

一场风沙催开了春天。仿佛一夜之间，淡淡的绿淡淡的紫打湿了淡淡的雨。这样的静谧迷离像什么？是余光中先生笔下“麦管里的月光”么？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余先生在散文集《我们那短暂而又漫长的生命》中写道，“厦门街的小巷纤细而长，用这样干净的麦管吸月光，凉凉的月光，有点薄荷味的月光。”这句子像新生的春天一样瞬间走进了我心里，而我的思绪也以麦管的姿态一节一节地拔高，带着岁月的风尘。

最初知道余先生，是通过他的经典诗作——《乡愁》。他把自己的一生比作水，流淌在无际的乡愁里，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再到暮年，点点滴滴，若即若离，想来如果没有胀满眼眶的泪包裹，必定早已如大江东去。他用克制做成容器，把一腔柔情默默储存，慢慢传递给自己的孩子，乃至孩子的孩子。他在不断的面对不断的思考不断的行走过程中，变成了虚怀若谷的麦管。作为一介书生，他经历过战争，感受过颠沛流离，体验过沙田山居的美好，诸般情愫合而为一，也只是淡淡地一笑，清瘦的身影顽强地走过春走过秋，仿佛干净的坦然的麦管。乐观的天性是这“麦管”里执着的月光。

我很欣赏余先生说过的一句话——“生命里充满了劳绩，但仍要诗意地栖息。”这春种秋收般厚重的文字源于南京，源于福建，也源于台湾省那个叫作厦门街的地方。厦门街见证了他四个女儿的诞生，也见证过他刚出生3天的儿子的夭折；厦门街在他身形劳顿之际伸出了一双臂膀，也在他游学归来之时怅然地远离……安定和飘零，拥有和失去，这略带惆怅的主题伴随了余先生大半生。他拿起笔，穿过淡淡的烟雨淡淡的伤痛，描摹短暂而又漫长的生命，如点点飞花镶嵌在雨后酷蓝的天空，引人深思，令人动容。

“余先生的散文竟比他的诗写得还好，”有朋友说。我知道。“到底咋样好，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全，”朋友思虑再三。我明白。她想说，余先生的散文通透，看穿了生死，无所谓得失；余先生的散文幽默，一语道尽人生百态，人心沟壑；余先生的散文长情，丝丝缕缕间萦绕着对万里长城的热爱，和对黄河母亲的眷恋……还有什么呢？那带着麦管香气的白描般的古老乡村，那带着异域风情的油画般的雪浓莎，那经由他的声音铿锵盛开在国外课堂上的中国三十年代文学，还有，他辗转欧洲各国时车轮上迸射的点点金花——那是唐诗宋词，那是江南歌子，那是遥望出生地时电光石火的刹那……

余先生的文字的确是值得细细品味的，他的文章不追求华美，却因内容充实意境高远而光彩动人，就像秋天的麦管，用坚韧的灵魂撑起承前启后的热望。我特别喜欢那篇《隔水呼渡》。当看到南仁湖上，舞姿翩跹的白鹭鸶翅上系着安然，目光炯炯的黑水牛脊上躺着自在，伴满塘红色睡莲睡去继而醒来，“宁静无扰……另有一种隐然的默契和超然的秩序”，我不禁微笑了。关于出游的初衷，余先生说，“我来南仁湖山，一半出于老派的烟霞之癖，什么鸥盟鹭约之类的逸兴，一半却是新派的生态保护，对种种污染与破坏的抗议。”“出山入水，餐风饮露，与万物共存而同乐，童真未丧”，这当是麦管精神的另一个内涵了吧——包容，和谐，将心比心，物我两忘。试问，在市井喧嚣和人心机器轰隆作响的今天，有几人不崇尚这样“有容乃大，兼收并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话说回来，“麦管”不过是余先生寄托情思的一个意象。春去春来，秋去秋来，除了这两季，麦管还要承受酷暑的煎熬和严冬的考验，所以，个人以为，这从年轮上卸下来的麦管，不惟干净，而且坚强，能浸润它的灵魂的，薄荷味的月光或许占比不多，真正的大头应在太阳身上，正如余先生在《山盟》中所言，“但是太阳会收复世界的，在玉山之巅。在崦嵫山里这只火凤凰会铸冶新的光芒。”“太阳抚摸的，有一天他要用脚踵去膜拜。”日月相映，一阴一阳之谓道，这才是余先生毕生用麦管储存、输送生命河流的真义吧？

来源：科尔沁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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