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寻邬」第742期王秋招｜发小玉玉｜散文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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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小玉玉
◇王秋招
长大的过程，有过很多亲密的伙伴，但陪伴我时间最长，又与我感情最深的，却是小我两岁的发小玉玉。
九三年春末，父亲去世，已怀有四个多月身孕的我回乡奔丧。一路的晕车和连续几天跪在父亲棺木前撕心裂肺的痛哭，让原本被妊娠反应折磨得虚弱无比的我，在父亲下葬那天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装了半碗精瘦的鹅肉端给我，劝我好歹为肚子里的孩子吃点东西。我勉强夹起一块送到嘴边时，又听到母亲黯然神伤地说 ：“鹅是你父亲养大的，他自己没吃上一口就走了……”母亲哽咽的话语，让我再次凄然泪下，无力再扶起筷子。
下午，发小玉玉来叫我去一趟她家，母亲知道了阻拦说，身上带孝是不能去人家里的。玉玉宽慰母亲说，就到我家门口，不进屋。我实在走不动，一路上，玉玉使着浑身力气架住我的胳膊前行。到了她家门前，玉玉先扶我在低矮的院墙上坐下，然后跑进灶间，很快便端着一口砂锅出来。玉玉把砂锅放在我身边时，一股浓郁的酸香味扑鼻而来，这股熟悉的酸味直沁心脾，让我顿时口水泛滥。玉玉又转身回灶间取了碗筷和汤勺，麻利地舀了一碗汤递给我。我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玉玉又给我盛了第二碗，我一闷头，还是几口便喝了个底朝天。我把碗递给玉玉叫她再给我盛一碗时，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都瘦得不成样子了，留着肚子多吃点肉。说着，捞起一块猪大骨放进碗里，用筷子把附在骨头上烂熟的肉一块一块剔下来，一边剔一边说，知道你现在就爱这口，特地买来猪骨头煲酸菜。
就在上一次回娘家时，玉玉一听说我来了便丢下手里的活，兴高采烈地跑到母亲家里来看我，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有没有晕车。回家后，我收到玉玉的来信，她在信的开头说：“姐，恭喜你就要当妈妈了！我也要当小姨了！那天听你说晕车，我就知道你有喜了，因为你以前是不晕车的……”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那锅意味深长的酸菜汤，依然在我心里热气腾腾。那是内心丰盈而又不善言辞的玉玉，真实用心的情感表达，让我难以忘怀。她的这种无声无息的好， 从小到大一直陪伴着我，让我习以为常。直到出嫁后离开她，我才知道，这样的好，只有她才能给。
一起长大的那些年，我们除了无话不谈，所有吃的用的东西从来不分彼此。记得还在读小学时，有一次，玉玉的父亲买了几只纯白色的兔子回来养，我喜欢得赞不绝口。几个月后，玉玉就把兔妈妈生的第一窝小兔送到我家。我在县城上高一那年，玉玉在家里读初三，有一个周末我回家取伙食费，听母亲说玉玉不想再念书了， 心里便非常着急，饭也顾不上吃，就先去镇上买了两瓶补脑汁拎着去玉玉家，竭力劝说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初中念完。因为伙食费给玉玉买了补脑汁，那个月，我是吃豆腐乳度过的。
我们都没有读书后，无论干什么活都在一块。清早洗衣服，玉玉总是比我先到井边，也总是会放几件衣服在相邻的洗衣池里，占一个与她紧挨的位置给我。上山割簬萁，我们总爱凑近了割，一边割一边说笑或者唱歌，心思都在言谈和歌声里，不在乎割多少。下地干活时，我们也不愿分开，先一起去她家地里，干完再去我家地里。很多次，父亲好奇地问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要说，一天到晚不够，还要说到三更半夜。记不清多少个夜晚，我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笑着的时候，突然就听到睡在隔壁的父亲敲着壁橱喊：“作息时间到了！”因为父亲催促的口气像极了学校里的老师，我们总是被他逗得吃吃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把被子拉过头顶，闷在被窝里继续说。
那一年，玉玉来梅州看我，晚上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怀旧时，玉玉感慨地说，如果你不嫁到梅州来，我也不会嫁到县城去……在我二十岁那年，邻村那个追了我几年的男孩的父母托人来提亲，我跟玉玉说，玉，要是我和他的事能成，就把你介绍给他的弟弟，好不好？玉玉羞涩地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了一会，她才说，他的弟弟我认识，读初中时跟我一个年级的，但我们不一定谈得来。我沉思了片刻，又说，如果不能成为一家人，那你就和我嫁到同一个村子去，这样我们就还可以每天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玉玉听了，只是盈盈浅笑，不言不语。
但在那一刻，我们都感觉到了彼此内心的喜悦，这喜悦是我们对未来共同的期望。然而人世间称心如意的事实在太少，那门亲事，由于父亲不同意，后来没有了结果，我和玉玉的愿望，也终究成了遗憾。再后来，我遵从父母之命，经过媒妁之言，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而玉玉因为是家里的长女，父母不希望她远嫁。我出嫁时，玉玉送我入门，第二天她回去时，我万千不舍，两眼泪水。玉玉也一步一回头地看我，一样的满眼泪水。
向来害羞的玉玉，即使在熟人面前说话也常常会脸红。丈夫第一次陪我回娘家时，玉玉不好意思叫姐夫，却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跟他说：“二妹这几天借给我！回家的时候再还给你！”丈夫大度地笑了笑，回答玉玉：“二妹这几天都是你的！你们俩玩开心，我陪老丈人说说话。”那几天，玉玉做了我最爱吃的米粿，请我去看电影，陪我去别的发小家串门。看着她一天到晚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我不忍心告诉她，嫁到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后，我常常会不经意间喊出一声“玉玉”，也每天会对着她的照片，回想我们在一时起有说有笑，走到哪里都是手挽手的情景，一边想一边悄悄地流泪。
自从玉玉嫁到寻乌县城后，我每次回娘家都会提前跟她预约。如果她有空，我们就一起回去，如果她抽不出时间，我就去她家里看她。今年回娘家时，听玉玉说请不了假，我便决定去她家住一晚。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我在一起，我回寻乌那天，玉玉吃过午饭便开始上班，下午三点钟就提前下班回到了家里。那一夜，我们聊到很晚，聊得很尽兴。临睡前，玉玉叮嘱我，明天早上他们夫妻六点多就要上班去，孩子也跟着一块出门去学校。冰箱里有面条和饺子，想吃什么自己煮来吃好再慢慢回娘家去。但我很想吃玉玉煮的东西，便叫她给我一块煮了，她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反正我也习惯了六点钟醒。她答应着。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玉玉一家已经出门，饭桌上，一大碗面条还在微微地冒着热气，上面卧着两个煮得很完整的荷包蛋。提着行李关上门离开玉玉家的那一刻，我蓦然想起她昨晚说过的那句话，玉玉说，她每次来我家，都感觉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的舒心和放松。而这种感觉，正是我同样拥有的。
亲爱的玉玉，感谢此生有你！感谢你对我如此挚爱！余生岁月，愿你我都无恙，愿我们依然相亲相爱，一直到老。